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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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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金貔勉強算得上是地府新成員,日後相見機會將非常頻繁,文判也釋出同袍善意: 「雲遙沒有肉身能容納魂體,再回去,只能當只孤魂野鬼,她非仙魂,不至於因為失去仙氣而魂飛魄散,你比凶獸檮機幸運許多,毋須辛勞收齊四散的魂魄,更不用拿自身一魂兩魄去鎮其凝形。小心照顧的話,鬼壽或許比在世為人時更長久些,對你而言,應該是件好事,只要注意,她進不了寺廟,得躲避門神,她照不了鏡,見不得日光,曬不得暖陽——」 「她必須要能曬日光。」金貔截斷文判的好心提醒,那些作鬼的禁忌,他很有意思,「她喜歡躺在草茵上,享受暖熱的光芒,我要她能踏進日光下。」 雲遙是荒城長大的孩子,陽光對她而言相當珍稀,一年之中能遇幾回豔陽高照?荒城總是寒冷飄雪,溫暖變成一種奢侈的幸福。 他見過她在金燦日光下奔跑的喜悅模樣,他見過她笑得恣意,笑得炫目,笑得無憂無慮。 他不要她失去它。 他要她再步入那穿透葉梢縫灑落的點點日金,任由它們鑲滿她一身,只帶來漂亮的綴飾,而非烈日灼身的劇痛。 文判幫他想到另種方法,「那你能試試借屍還魂,不過得去尋與她八字——」 「不,我要她與生前一模一樣。」借誰的屍都不行。 「她已經不可能和她生前一模一樣。」黑煙後的黃泉之主,不留情面打破金貔的幻想,嗤笑道:「人都死去六年,肉身盡腐,只存白骨一具,怎麼?是打算讓她附回骨骸上,以恐怖的骷髏外貌重生?」當骷髏會比當鬼魂來得好嗎?回到人間反倒更慘,人見人怕,曬得著日光又如何,見不得人忌豈不更糟。 「金貔,我沒關係的,只是曬不以日光,真的沒關係。」雲遙也加入勸說。 「不,我堅持。」 「金貔……」 「我家頭兒倒是提供了另一個不錯的選擇。」文判突地說道。 「我不要變骷髏……」愛美是女人天性,她不能接受攬鏡自照時看見一副眼窩空洞,沒有鼻樑,兩排牙關失去唇瓣掩遮,大剌剌露出來見人的恐怖骸骨,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 「讓一個女孩子變骷髏怎會是我認同選擇呢?」文判微笑安撫她。 她在地府這些時日後嘗的苦,他看進眼裡,雖不至於心生極度同情——他見過更多較她悲慘的生離死別,早已麻木,在地府當差,要有一副冷硬若石的心腸,若因魂體承受委屈便忙不迭為其出氣,那麼黃泉裡早就天翻地覆,他不同情任何一條魂體,前生受苦,來生補償;前生犯罪,來生贖回,這等天理,他比誰都透徹——卻仍樂見她得到該她的幸福。 這條癡傻的魂,在地府所做所為,他不苟同,不鼓勵,更勸她該從情愛嗔癡中看破,她不聽勸,寧可受生前死法折磨,這種傻乎乎的魂體,總是令他備覺棘手,以及……一點點憐惜。 「還有什麼其他方法?」金貔問。 「她的骸骨,你拾去了吧?」 「嗯。」 「用你的法術,為她重造一具軀體,以她的骨骸為底,捏其膚肉,使她魂魄得以依附,這一點小事,對你該是易如反掌。」文判道出想法,「她的肉身因你的法術而生,當你死去之時,法術自然跟著消失,那麼,她亦會恢復回一具四散的骨骸,換言之,你們雖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比起借屍還魂,被借走的屍體所擁有的歲壽、親人……都學是棘手的麻煩問題。」 這方法聽來似乎可行。金貔認真思忖。 以法術為她再造肉身,對他輕而易舉,她將也他同壽,當他失去維持法術的能力死去,不會獨留她於世間,品嘗被孤寂棄下的痛苦。 「但若選擇這方法,後果也得先告訴你們。」文判悠然續道:「依附在法術凝造的身軀裡,等同附身于一項容器之中而已,這容器,無法在她感到歡喜時哭;無法在悲傷難受時哭,它亦不再需要食物,能吃,卻非絕對必要,不會分辨酸甜苦辣,不會分辨冷與熱,當然,更無法孕育子嗣……」 「好。」雲遙搶在金貔開口前,斷然點頭,不讓金貔有機會再提出「不行,我要她像生前一樣,能哭能笑能吃能喝」的無理要求。 她不介意再也無法哭泣流淚,她不介意再也無法吃食,她不在意冷熱之于她成為毫無意義的事,只是失去那麼一點點東西,卻能重新回到金貔身邊,她答應!她願意! 比起金貔必須為地府效力,不再當他自在悠遊的獸,咬回的財物,留一成供他食用,其餘都給拱手讓人,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辛苦。 金貔從她堅毅的眼神中,讀出她的篤定,他知道,要完全回到以前,是永遠不可能之事,這是代價,一隻遲鈍愚蠢的獸,終於明瞭何謂愛情所付出的代價。 「好。」他附和她的同意,輕頷點頭。 只求能再回到彼此身邊,其餘的,都不重要。 白骨籠罩在金光之間,金光隨著金貔的雙手揉捏而緩緩變化形狀。先是臉龐,他小心翼翼、異常專注,長指輕柔劃過白骨,指腹上的螢光,讓白骨此時看來不會那麼森泠駭人,食指揩取一抹金光,補強她雙頰的豐潤,拇指抹平過多的部分,細細塑造她小巧挺直的鼻樑。 他毋須對照此時盤腿坐在一旁,看他為她捏塑身形的雲遙,她的模樣,比他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更加深烙記憶。 她微揚的柳葉眉,她水潤愛笑的唇,她軟嫩迷人的耳垂,她圓弧精緻的下顎,她纖細的頸子,她勻稱的膀子及腰線,她可愛飽滿的胸脯…… 半透明的人形金芒,仍可清楚看見逐漸被包覆起來的骸骨,金貔正在為她捏造右腿膚肉。 「金貔……」她用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背。 幸好變成鬼的她,並未無法觸碰到他,這大概是因他生為神獸之故。 「嗯?」 「我可以指定某些部分修改嗎?」 「我哪裡做錯了?」金貔起身,反覆檢視這件辛苦大作,很滿意呀,雖然尚未灌注法術將其定型,可半透明的容顏安然祥和,眉唇也與她生前近乎完全相似。 她湊在她耳邊嘀咕,臉好紅。「幫、幫我把胸部做大一點。」 金貔挑眉,「做這麼大幹嘛?你生前就是這模樣,我捏握過,很確定。」他完全按照她的真實情況在做,分寸不減不增。 「我生前就是有遺憾嘛!」她跺腳,氣他不懂女孩子的愛美心思,她好想像那些美麗的姑娘家,有對渾圓豐滿的酥胸,穿起衣裳好好看,不像她,胸前雖不至於扁平,但也絕對不高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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