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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全部人都給我出來!出來!」山賊手持大刀,狠拍馬車車門,要每個人都雙手抱頭地走出車廂。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人生第一次遇見兇狠山賊呀呀呀!會死嗎?!他們全部人都會被殺掉棄屍嗎?!他們全部人就要在荒山野嶺裡化為一具具白骨嗎?

  「不要傷我們!你們要錢,全給你們,馬車上所有東西都給你們!」首富為求保命,錢財仍身外之物,雙手奉獻給山賊大爺們也心甘情願。

  「很識相嘛。」山賊毫不客氣地大肆搜括,連富賈身上的高價絲綢衣裳都不放過,一隻一隻剝光他們。前頭馬車搶光光,終於輪到後頭一家三口。大刀撩開馬車簾帳,發覺這車裡坐了個美麗俏女人,他娘年方二十六,年輕可口,雖然已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娘,依舊娉婷得宛如少女,又有女人的輕熟嫵媚,不像前頭幾輛車上的夫人,全靠胭脂掩蓋歲月痕跡,方才還覺得有個婦人風韻猶存,準備搶回去寨裡樂樂,沒料到真正的值錢貨藏在破馬車裡,看怔了一班山賊。

  「這裡有好貨!好美的女人!」山賊如獲至寶地吆喝同伴來看。

  不行不行!不能讓他們動娘!他要保護娘!一定要保護娘!

  他悄悄摸到屁股後頭的長竹帚,握在汗濕的小小掌心,只要山賊膽敢對娘出手,他就用竹帚跟他們拚命!

  「出來給大爺看個清楚!」山賊啪啪作響地拍擊車板,更是直接伸手要捉人。

  「不許你們碰我娘!」呀嘰!竹帚奮力刺出去,目標是山賊的鼻樑。山賊果真被擊中,整個人彈飛出去,他本來緊緊閉住的雙眼,慢慢眯開,竹帚手柄上,沾滿鮮紅鼻血。

  他、他的力道何時變得這麼強?

  再仔細一看,他爹的右手,也握在竹帚上。

  眼見同伴遭襲,引來所有賊人義憤填膺圍過來。他爹,他那個拿著竹帚掃遍嚴家地板的僕役爹爹,緩緩步下馬車,帶走那柄長竹帚。沒人多說話,直接開打,大刀一把一把揮舞過來――版他不敢看他不敢看他不敢看他爹被亂刀砍死呀呀呀呀……

  嗚哇、呀、噗、饒命呀……種種慘叫驚呼噴血還有求饒聲不絕於耳,有哪幾聲是他爹發出來的,他不敢肯定,捂住臉,腦子裡想像爹慘遭痛毆的模樣。

  「大寶,要不要來塊餅?」

  吃大餅?她最愛的丈夫要被活活打死了她還有心情吃大餅?

  娘,你快要變寡婦了啦!

  終於,外頭的騷動平息下來。

  他掙扎著該不該放下手,看清爹的死況,他怕血,他會暈倒的,可是捂著臉不是辦法,爹死了,娘換他來保護,他必須要堅強,誓死守護娘!

  爹,您安息吧!呀?

  他以為,張開眼睛一看到的,是山賊圍著他爹奄奄一息的軟軀,一人補上一腳,邊踹邊悴他的不自量力,但,情況大不同,草地上是倒滿了人沒錯,可沒有半個是他爹。

  他那位爹,手裡拿著打斷的破竹帚,乾草色的帚身,染得通紅,血珠子滴滴答答在掉,爹臉上只有一絡髮絲淩亂爬過面無表情的冰冷臉龐,長髮在背脊輕輕飛揚,他從不穿鋪裡僕役的灰色棉裳,而是墨黑色的絲裳,質料比謙叔秦叔穿得更高檔,他倨傲仰首,氣勢逼退山賊們,瞧人的眼神彷佛在瞧群螻蟻。山賊救兵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倒了一批,來了另外一批,這回來的,是山賊頭子。

  私塾老師、同學、閒雜人等,早就全躲到他們家馬車後頭,留他爹面對那群怒氣騰騰的山賊大軍,他爹手中唯一一把武器―竹帚,早已裂得不成帚形,哪有辦法再戰?!這太欺負人了吧!

  「娘!怎麼辦!爹他!」

  「坐著喝茶,別慌嘛。」他娘氣定神閑。

  「爹他……他會死呀……會死……」雖然,父子感情沒多好,可是眼睜睜見他爹面臨危險,他還是急得跳腳。

  「死」字才說完,他那位手無寸鐵的爹,徒手擊斃了為首的那個彪形大漢……

  會死。

  會死!

  他爹會打死人呀呀呀呀呀!

  「聞、聞人滄浪!」山賊之中,有人指向他爹,驚呼出聲:「是那個突然在武林中消聲匿跡的聞人滄浪!」

  「玉、玉面武皇鬼羅刹?!傳言他不是練功練過頭,走火入魔,筋脈暴裂而死了嗎?這些年來多少人在找他,可沒有下文呀!」

  「別說別說了!快逃!快逃呀!」失去首領的烏合之眾沒人膽敢再留下來面對他爹,竄逃得飛快,連兵器和搶來的財物都沒空撿,此時顧命才更重要。

  聞人滄浪……很有名嗎?

  這是他爹的名字沒錯,但,有必要怕成這樣嗎?

  他爹……就是個僕役而已呀。

  好吧,僕役出手快狠准,能打敗山賊的沒幾個,僕役這類角色,在故事戲曲之中,都是跑跑龍套,在壞人一出場時,一刀就被砍死的路人,英雄救美的重要橋段,得留給後頭的英雄少年……

  他爹……好像不是一個普通的僕役……

  「大寶大寶!你爹好棒哦!」上回說要買他的千金小小姐偎了過來,滿臉眼淚鼻涕,驚嚇過度又重獲新生。

  「呃……」他除了搔搔頭,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他娘離開馬車,沖到他爹身旁,拿絹子替他拭汗,誇讚他爹威武不輸當年。

  他在心裡默默想問,當年他爹到底有多嚇人……他爹被他娘挽著回來,接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感激謝恩,他爹仍舊沒有多餘表情,方才賞給他娘的一抹輕笑,早就吝嗇地藏了起來,但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他爹睨向他時,唇角微勾。那是笑嗎?那是傳說中的和藹笑容嗎?!好……好猙獰……

  他抖了抖,聽見爹對娘說:「看來,可以教他一些武藝防身了。」

  他爹對他捍衛娘親的舉止非常滿意,尤其是那句「不許你們碰我娘!」為他贏著爹親的一抹笑容。

  他與他爹的親子關係,終於獲得改善,露出曙光了!

  屁啦!

  他一定不是他爹親生兒子!

  就算長得像又怎樣?!長得像又沒血緣的人比比皆是!

  哪有人會這樣對待兒子!

  那位說要教他武藝防身的爹,沒幾日之後,給了他一把木劍,他正感動不已,以為他爹要教導他握劍或紮馬步什麼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沉沉獸猶,他怔忡回頭,看見一隻腦門上腫著大肉瘤的狼!那肉瘤,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昏帶回來的傷勢,而且打它的那個人,是爹!一定是他爹!

  ―它惡狠狠瞪著他,沒膽子瞪他爹,擺明就是要父債子還,他爹怎麼對待它,它現在就要怎麼咬死他!狼牙亮晃晃,喉間滾出的聲音無比嚇人。

  「打敗它。」他爹說。他那位冷血無情的爹爹很風涼地說!

  「嗚哇哇哇哇娘救命呀!娘!娘!」

  他七歲!他才七歲!叫一個七歲娃兒去和狼拚命,而且這頭狼還吃了他爹的悶虧,正欲找個替死鬼來報仇!

  他一定不是他的兒子!

  一定不是!

  嗚!

  「別這樣欺負大寶,你怎麼這樣小心眼呀?他不是外人耶,他是你和我的寶貝兒子。」

  「誰叫他出世那日,險些成為你的忌日。」男聲冷哼,聽得出他是咬牙吐出這番話,一方面是為言詞間的不滿,另一方面,則是身下女體迷人,逼他森冷挺進,品嘗極致歡愉。

  「那是難產,又不是大寶願意的,何況,我也沒事嘛……我知道你不懂怎麼當爹,你從小就是孤兒,只有師父磨練你,你現在教導大寶的方式,完全仿效你師父那幾招,可是,你是他爹耶,多給他一點爹的柔情很困難嗎?看你們父子這樣,我很苦惱耶……」女人與男人在床上不同的一點在於,男人奮力衝刺,無暇閒話家常,女人躺著享受,不用付出勞力,還能討論家務事。

  當年生大寶,確確實實去掉她半條命,她痛了整整一日,孩子卻太大,無法順產,她昏厥過去,以往嘗過的瀕死感重新籠罩,她險些挺不過去,若不是他暴怒地在她耳邊對產婆咆哮,強硬說著他要她,不要孩子!若她沒能活著,孩子也不要救了―她賭著想反駁他的一股傲氣,清醒,激發蠻力,硬擠出孩子,終於在最後一刻,孩子呱呱落地,母子均安,她晃過鬼門關一圈,又給折了回來,但從那日起,她夫君堅持不再讓她受孕,絕不讓她再嘗第二回生死交關的折磨,一次就夠了,一次就足夠嚇破他的膽。

  他低頭,咬住她的下巴,牙關合緊,宛若老虎撕扯一塊嫩肉,叼住覆在她容顏上那張假人皮,仰首,扯開她的易容。

  這女人,百玩不厭,老愛扮些各種類型的姑娘家來挑逗他,以為他會認不出她,真是天真,他對她已經熟透透,每寸髮膚、每分幽香、每個眼神、每抹笑靨,化成灰,他都認得。他最愛的精緻容顏呈現在他面前,笑得豔美無比,引他深深鑿吻。

  「不要再易容了,被人撞見,還以為我偷腥,四處招惹女人……」他要她專心些,別再分神和他討論有的沒的,好似面對他的努力挑逗無動於一表,真傷男人自尊。

  「這樣比較有新鮮感嘛……」她可是努力想保持夫妻間的床笫樂趣,不至於變得枯燥,瞧她是個多體貼的娘子,處處為夫君著想,要讓夫君嘗鮮呢。

  他笑歎。

  「我是一個天天吃同一道菜也不會膩的男人,夢。」

  她跟著笑眯眼,伸手將他抱緊,為他獻上紅唇。

  她的僕役夫君,多可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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