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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假名?」她直視夏侯武威。

  「假名。」他坦誠。

  「真名是?」繼續瞪他。

  「李采祐。」很久沒用的名和姓,自己說來都陌生無此。

  「很好。」她笑了,咬牙:「李采祐,你死定了。」

  騙她!

  竟然連名字都騙她!

  夏侯武威這四個字,前頭數過來,再從後頭數回去,沒有一個是真的!

  「聞人,我們走。」『甩頭走人的怒娃,拽住聞人滄浪往外頭走。

  「皇兄,皇嫂她……」看起來挺生氣的。

  「哄哄就沒事了。」

  哄?他那位自小就老成肅穆的兄長也會哄人?

  「我走了。當個好皇帝。」夏侯武威拍拍他的肩。

  「皇兄!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上嚴家當鋪,我們一塊兒喝茶。記得微服出巡。」

  夏侯武威回以淺笑,嘴裡雖說「哄哄就沒事。」一心仍惦記嚴盡歡的怒火,恨不得飛馳到她身邊,把關於他過往的故事全盤托出。

  她會原諒他,他知道,因為她的心太軟,他的故事,或許還會換得她晶瑩淚珠數顆,然後,她會抱著他,跟他說,皇城那種鬼地方,死都不讓你再回去。

  現在真的覺得她好單純,單純愛著他、單純表達著喜與怒。

  對待她時,不用太費心思去討好她,更別玩啥迂回,她做得對,直誇她便行,她會好樂好樂,像個娃兒一樣咯咯發笑,她做得不對,房門關起來,直言糾正,也會換來她低頭認錯——前提是,在眾人面前,定要維護她的當家面子,否則她惱羞成怒,他的日子就難過了。

  皇帝沒有留他,含笑目送他離去。人活著,以後還怕見不著面嗎?

  活著,就有希望呀。

  能親眼見到兄長安好,更能見到他心有所屬,數年來的內疚總算稍稍淡化,真心誠意祝福著兩人。

  夏侯武威並不需要奮力奔馳才能追上聞人滄浪。

  論輕功,聞人滄浪勝出他許多,他與弟弟幾句話的時間,足以讓聞人滄浪馳過幾裡,然而他剛離開皇城,便在某一戶人家的屋頂上看見聞人滄浪及嚴盡歡。

  聞人滄浪僵直站著,嚴盡歡抱肚蹲著,吐得淅瀝嘩啦。

  「怎麼了?」夏侯武威急急而至,對聞人滄浪怒目相向:「你對她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她對我做了什麼?!」一字一字,從聞人滄浪牙縫硬擠而出:「她吐了我一身!」

  「你背著她使出輕功時應該更注意一些!」當她是麻布袋,將她甩過來又晃過去的嗎?

  聞人滄浪被指控得一把火也跟著燒上來:「我不曾聽過有人因為輕功奔馳而暈眩想吐。」騎馬會暈,正常坐轎子會暈、正常!被人背在背上會暈,見鬼了!

  「有些人是要細心呵護的,你不知道嗎?」他抱嚴盡歡來時就不會害她嘔吐,怎麼聞人滄浪背地回去時她就吐成這樣?結論,是技術問題!是有心無心的問題!

  夏侯武威啐聲,不再理他,連忙探視嚴盡歡的情況,聞人滄浪心高氣傲,也老大不爽先掉頭走人。吃力不討好就是在說他!被嚴盡歡吆喝支使來辦事,最後又沾染一身腥和嘔吐物,倒楣透頂!

  「歡歡。」

  「走開—走開惡惡惡……。」她幹嘔不已,不瞳為何腹間翻騰難耐。夏侯武威貼心蹲下,為她輕輕拍背,她本欲掙扎,可他手勁拿捏溫柔,確實舒緩不少作嘔感,她也就不再扭捏使性。

  「好些了嗎?」他關心問。

  她顧不得嘔吐完的狼狽樣,指控他:「可惡!你竟然不告訴我關於你的事!你不老實!」她不是生氣,而是不滿,她沒有要求他全數坦誠,偶爾有些小秘密無妨,但這個秘密也太大了吧?

  夏侯武威根本就不是夏侯武威。

  她一直喊著的「夏侯」根本就不是他的姓!

  不能怪她反應激烈,換成是尉遲義聽見夏侯武威的秘密,他一定會直接出拳揍夏侯武威!兄弟當這麼多年還被騙,不把他打成殘廢不能洩憤!

  夏侯武威只能輕歎:「不是不老實,是那些沒說的事,對我也縹緲得像不曾存在。若非那道聖旨,我這輩子都沒再想過踏進皇城、再與皇弟見面。以前的我,是李采祐,是皇子,更是太子人選,而皇家奪權鬥爭,鬥掉我一身榮華富貴、鬥掉我母妃性命,更鬥掉許多無辜人的族親血脈,我母妃拚死護我逃出深宮牢籠,是嚴老爹收留我,否則一無是處的我,走投無路之際,又能何去何從?皇家學的那些,在平常百姓生活中毫無用武之地,我就像個廢人,被藏在嚴家,苟且偷安……」

  他學習治國、學習用人、學習先祖傳承下來的帝王經驗,百姓只在乎如何溫飽如何養家,如何儲蓄如何安穩度日的實際問題。

  倘若沒有嚴老爹出手相助,他興許早已無法適應由皇家子孫淪落庶民的生活,帶著滿心仇恨,想著復仇,想著如何取回自己的東西……

  嚴老爹賞給他一個全新人生,更留下一個珍貴無比的寶貝女兒陪伴他,此生他最感謝的人,便是嚴老爹,以及……

  「『武威』是一位犧牲自己性命換取我生機的男孩,他冒名頂替我,代李采祐一死。他的生命,終止於十五歲那年,他沒能繼續走下去的路,由我替他走。我並不遺憾捨棄掉李采祐的一切,因為,我得到更多更多。」

  她明白了,一直覺得他聽見人家喊他「武威」時,眼眸裡的複雜神色,原來那並不是討厭,而是……淡淡的愁緒。

  「武威」兩字提醒著他,他的性命是拜別人所賜,一個與他同齡的男孩。

  他內疚吧,也許在心裡更曾經想過:如果死去的人,是我就好。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背負得更多。

  「你說不累呀你?」嚴盡歡突然板起臉來,嘟嘴攀著他站起身子,他立刻輕扶住她的腰後,給她支撐,她順勢賴在他身上,口氣凶巴巴:「這麼囉嗦又累贅的故事,聽一遍我都嫌煩了——下回不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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