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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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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春兒與假春兒之間最大的差別,在於真春兒熟透了她的一切,她挑挑眉、抿抿唇,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真春兒皆能迅速領會,假春兒則不然,她是半調子的贗品,雖然觀察真春兒細微仔細,舉手投足間的小動作、味道、聲音,都仿得唯妙唯肖,怛贗品畢竟是贗品,難以完全取代真貨,某些她與真春兒才有的默契,假春兒是仿效不來的,某些她與真春兒之間的習慣,假春兒也不甚明瞭。 例如,藥。 她總是交代春兒端藥來,從不提累贅說明「藥」是什麼「藥」。 真春兒自然明自它是指避妊藥,假春兒卻自作聰明為她煎些補身活血的湯劑……然後,隔幾天又臨時抱佛腳地跑去逼問真春兒說出「藥」是啥玩意兒,當夜煎來的,變回正牌的避妊藥…… 這幾日的差錯來回,讓嚴盡歡嘗到苦頭。 她的肚子已經隱隱作疼了幾天,一開始不以為意,只當自己吃壞肚子,直到下腹淌出鮮血,嚇得春兒臉色發白,趕忙找來大夫為她診治。 一診之下,驚覺嚴盡歡懷了孩子,一個脆弱稚幼的小小生命。 得知他存在的同天,也失去了他。 「怎麼會這般胡塗!有孕之人竟然還讓她飲避妊藥,你不知道那等同於喝下打胎藥嗎……?」大夫不忍責備躺在榻上,一臉慘白而眼光迷惘的病人,只能叨叨向婢女春兒喃念,春兒眼兒被淚水浸得通紅,無法答腔,低著頭直道歉。 嚴盡歡瞠眸盯著架子床頂,體力透支,腦袋沉重,像有著一根搗木在裡頭攪和,弄亂她的思緒和感官,一切都渾渾噩噩,耳朵聽不進大夫還說了什麼,依日停留在最震撼她的那兩個字。 孩子。 她竟然有了孩子…… 她明明都有乖乖喝藥,不敢使得意外成真,鬧出人命呀…… 孩子是麻煩,不能有,不要有,他沒有爹會疼,沒有人期待他,不可以有…… 孩子也知道,所以他決定要走了,從她身體之中,狠狠剝離,他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他不吵不鬧不哭,安安靜靜,結束他自己的生命,化為一攤腥紅血肉流出,不讓誰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苦惱掙扎。 他走了,沒了,不像其他娃兒,響亮大哭地來到人世間。 他的眼還沒睜開,他的耳還沒生,他的四肢還小小短短的,瞧不清楚手掌腳趾…… 沒有了。 沒有了…… 她蜷起身,將自己縮成一圈,腹間的痛楚明明仍在,孩子卻沒有了。 這樣也好,她不用當面告訴夏侯武威懷孕之事,不用看見他露出皺眉神情,不用聽見他埋怨麻煩,不用等他再替她弄藥來打掉孩子,這孩子真識相,沒讓當娘的人面對那些教她害怕的窘境…… 不、不……她怎麼可以這樣想! 她怎麼可以這樣冷血無情,竟然有松了一口氣的醜陋念頭? 太可恨了…… 她太可恨了…… 失敗的娘,難怪孩子不要她,她不配擁有他。 他離她而去,是因為他不要她當他的娘親。 眼淚奔騰而出,佔據所有視線,濛濛霧霧,教她看不清一切。 她不停發抖,是冷,也是抽泣,更是恨極了自己的氣顫。 她的孩子……她想要他她想要他呀——不曾擁有過,與明明擁有了卻再度失去的疼痛天差地別,前者是死心的沮喪,後者是心被擰碎絞爛的劇痛,她痛到無法呼吸,哭聲淒厲,她必須要放聲大哭才得以吸到活命氣息,春兒靠過來抱緊她也驅散不了從骨髓深處迸裂出來的寒意。 「小當家……小當家……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有察覺到你的身子狀況,是春兒不好……」春兒在她耳邊哭著道歉。 不是春兒的錯,春兒一直很盡心照顧她,怕她冷、怕她餓、怕她吃得不夠多不夠飽,真的,春兒很好。 她想拍拍春兒的肩,叫她別哭了,可她的手腳不聽使喚,只是懦弱地癱軟在身側,失血過多導致她氣虛無力,哭泣教她暈眩加劇,她想攀住春兒,想得到支撐的力量,但她做不到,是春兒身上太燙,還是她身子太冷,否則為何她直覺得森然氣息包圍著她,她仿佛赤裸了身軀,置身冰天雪地之間? 「你讓她好好休息,她現在很虛弱。」大夫要春兒別擾她,她此刻最需要的是閉眸睡上一覺,醒來之後再為她補回失去的元氣。 「好……」春兒胡亂抹抹臉,管他一臉狼藉,為嚴盡歡攏妥被衾,將她密密包住。 「不許……說出去……」嚴盡歡冷汗及淚水交濡的小臉沾黏著淩亂髮絲,她籲喘說著,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誰都不許……說……就說……風寒而已……聽見沒……風寒而已……」 孩子走得安靜,那麼,誰也不驚批,就讓他像不曾存在過一般…… 消抹掉他來過的痕跡,瞞下這件事,誰都別說。 春兒與大夫面面相覷,聽見嚴盡歡用力吸氣,還要再說幾回「風寒而已」,春兒迅速握住她冷似冰棍的柔荑,連忙點頭答應:「好!春兒!不說大夫也不說,有人問發生何事,我們就說你是風寒!風寒而已……」 嚴盡歡連哭泣的氣力都在流失中,密密閉合的長睫,在眼窩下形成兩道陰影,晶瑩淚珠從眼縫間凝結滑下。 「關哥做的……飾品匣,嵌了……紅玉牡丹那個……清空裡頭……給孩子睡……我要葬他……聲音逐漸飄浮,終至無聲,她已經倦昏了過去,暫時拋掉所有痛苦的知覺,無論是身體或心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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