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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之後,他不曾需要再煩惱過孩子的問題,她告訴他,就算他想要孩子,她還不想生呢,於是,她喝藥的次數,與他們歡好的次數完全吻合,沒有漏掉半回。

  他確實松了口氣。

  男人的自私,在於懷胎十月的人,不是他們。

  「你……」夏侯武威倏地開了口,又不知自己想問什麼,薄唇抿起,起了頭,沒了尾。

  「嗯?什麼?」她銜著箸,偏頭看他,這副神情天真無邪,哪裡像是眾人暗裡稱呼的「壞當家」。

  「不,沒有。」

  他能說什麼?叫她別喝藥嗎?他完全無法想像,他與她之間再加上個孩子會變得多混亂……

  要她少喝點藥,少與她溫存才是上策。

  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抵抗她。

  比力量,他自是勝過她許多,不擔心她硬上,怕只怕她來軟的……

  軟著身、軟著嗓、軟著眼神、軟軟喊他夏侯、軟軟說著來嘛來嘛我想要……

  有時,他真的對她很沒轍。

  而且,他對她身體的迷戀,超乎他自己的以為。

  那小碗的揚藥,苦得難以下嚥,乾草和枯木混雜的可怕味道,總是教她頻頻作嘔,她必須在空腹之前灌完它,否則她怕自己會將吃下去的飯菜全數吐光。

  她討厭它的氣味。

  但它免除了許許多多的困擾——對於他及她的困擾。

  我去幫你弄藥,萬一有孩子,你我都麻煩。

  在她以為自己即將得到一個溫暖深情的擁抱,她害羞得連被子底下的每寸肌膚都熱得發紅,他留在她身上的記憶,她這輩子都無法忘懷,那種焚身的火燙、那種相屬的感覺、那種疼痛與歡愉交錯的纏綿、那種讓她誤以為他也愛上了她的欣喜……

  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差點哭了出來。

  他望向她的眼神,帶著肅穆,他的眉宇,是緊蹙的,他抿著方才吻過她的薄唇,吐出那些殘忍字句,將她甫經人事醒來的第一個清晨所要面對的怯意砍殺殆盡。

  她倔強地暗暗抽息,絞在被子底下的柔荑握得好緊好緊,若她沒有讓自己感受到指甲刺進掌心的疼痛,她一定會流露出震驚打擊的不知所措。

  她腦袋空白了好久好久好久,她一定要說些什麼……說些讓他好過一些的話……說一些不讓他介懷的話……說一些不讓兩人關係就此結束的話……

  嗯……對,省些麻煩也好……我沒有很喜歡孩子……

  謊言。

  她撒了謊,然後,看見他松了口氣,她被悲哀湮沒,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明自,這個男人,並不愛她,他不稀罕她為他生兒育女。

  自做多情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她。

  他離開她的房,去弄他口中說的藥,她才容許懦弱的眼淚掉下來,成串成串滑落雙腮,趕在他回來之前,要教眼淚快些流幹,儘快恢復平靜。

  她平躺在床上,無聲淚水沒人枕面,被綢緞枕面吮盡,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深色淚漬。

  方才那樣說不好……她應該要告訴他……她最最討厭孩子,孩子礙事,愛吵又愛哭,不用他囉嗦,她也絕不會想惹上這種大麻煩,他想要,她還不願意懷呢……應該要這麼說才對,這麼說,他就會知道她不是塊當娘的料,他就不會有內疚,等會兒他回來,一定要補上這幾句,更要補上不屑至極的笑容,對……一定要。

  讓他相信,她比他更嫌惡孩子的存在……

  讓他相信,不要孩子的人,是她……

  於是,他取回來的藥,她一口灌光它,完全不遲延、不喊苦,表現出急於飲下它的模樣,實際上它的滋味為何,她無從品嘗,再如何濃烈的苦,都苦不過心頭泛湧的失落。

  的確不該有孩子,至少,她與他之間,添了個孩子,情況將會更加紊亂,所以她不曾幻想過哪天突然有了喜,腹中孕育著娃兒,他便會欣喜若狂地抱起她轉圈圈,像傻子般笑著說:「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她是一個務實的姑娘,老早就看清的事情,何必去挑戰它,換來自己一身傷痕累累再來喊痛呢?

  她寧願維持現狀,一輩子如此也無妨,至少目前的情況平平穩穩,兩人雖無名無分,卻仍是朝夕相處,他是她的,就算他不甘不願,這事實亦改變不了,這樣就夠了,她沒有很貪心想要大的又想要小的,她只要有他便滿足了。

  人若貪心,兩頭落空,得不償失。

  這些年來,她堅守著這份原則,不給自己任何懷孕機會,喝下數不盡的揚藥,一碗一碗一碗,代表著他與她歡好的次數,代表著多少回她放下矜持,只求以貪圖享樂為理由,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一定認為她是個不檢點的蕩婦吧。

  所以,他不曾提過成親的請求,而她,也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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