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壞當家 | 上頁 下頁


  「你……你……你是誰?!」羅阿海身高與恫嚇氣勢都輸夏侯武威許多,雖然手裡多出一根武器,但當夏侯武威朝他們一步步走來時,仍是忍不住吞咽口水,後退幾步。

  夏侯武威口氣冷冷,僅僅道出四個字:「嚴家當鋪。」

  小歡歡在床下,捂眼不敢看,鼻前除了先前塞嘴的臭布味外,還有血腥味飄散,床外乒乒乓乓在混戰,她聽見兩個男人粗魯的吆喝聲,以及夏侯武威的喘息,時而桌椅碰撞,時而鍋碗齊飛,一隻破碗砸進了床底,嚇得她一震,不知過了多久,騷動止息了,有人走近床邊。

  是他嗎?或是兩個壞人之一?

  「沒事了,回家去吧。」

  是夏侯武威,他伸手將她從床下帶出,他自己上半身衣裳血跡斑斑,兩個匪徒被他擒服打趴,動彈不得,他抱起她,她扶在他肩上的雙手,摸到稠稠血濕。

  「嗚……」她又哭了。

  「投事了,沒事了。」他以為她的眼淚是因為害怕,低聲安慰她,一邊迅速離開羅家。

  一路上,她都在哭著,她的淚水與他的血水,沒有停止下來。

  夏侯武威回嚴家時,模樣無比狼狽。

  他腦後破了個大洞,鮮血不斷自發根處汩汩而出,濕濡他整片背脊。

  他懷裡的娃兒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只剩長睫上沾有晶瑩淚珠、鼻頭紅若野莓、臉頰隱約可見胡亂抹過的水痕,此刻她乖乖待在他臂膀間,小小柔荑交環於他頸後,螓首歪斜地枕在他肩窩。

  當鋪眾人急忙奔出,七手八腳要檢視兩人傷勢,嚴老闆一瞧見愛女雙手沾滿鮮血,兩眼一翻,當場昏眩過去,成為綁架勒贖案中,第一個倒地的受害者。

  「小姐!」冰心淚眼朦朧,見嚴盡歡平安歸來,險些要跪地磕謝天地神靈,她的好小姐這般邋遢憔悴,她瞧了好生心疼,急急上前,要從夏侯武威懷中接手抱她,嚴盡歡卻不肯放手,甚至撥開冰心的手,堅持在夏侯武威懷裡不走。

  「她驚魂未定,先不急,我抱她回房,你幫她準備熱水淋浴,還有,一碗溫茶漱口,另外,她一整天沒吃沒喝,請人替她弄些飯菜。」夏侯武威不顧自己腦門上仍在冒血,交代冰心完畢後,補上句:「別擔心,她沒有受傷,她……」

  夏侯武威眼一黑,支撐不住,尉遲義與秦關快手撐住他,也撐住嚴盡歡,他隱約聽見誰在驚呼、誰在哭泣、誰又在迅速叫人去請大夫……

  夏侯武威周身所有騷動,人不了已陷入昏迷的耳裡。

  他拖著受傷的沉重身軀回到嚴家,體力已經到達極限,頭腦的暈厥感,若不是顧及要將嚴老闆的愛女平安送回來,恐怕他早已敵不過它的召喚,半途便失去意識。

  他被她所需要著。

  如果他中途倒下,一個生嫩小娃該如何是好?

  他不能被傷勢打倒,無視她嚶嚀哭泣的無助。

  他無法確定被他撂倒的羅阿海兄弟是否在清醒之後會緊追而來,若會,他更不能癱下。

  他把她安然無恙帶回來了,看見嚴家眾人,他知道她不會有任何危險,警覺心一鬆懈,頭痛加劇,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到疼痛難耐。

  他總算仍是有些用處,而非老是要別人犧牲性命來保護的廢物,他也是能盡份心力……

  他被她需要著。

  在他以為,全天下沒有任何人需要他之時,她是這般需要著他,她伸長著軟臂,逃進他懷裡,偎在那兒,汲取他的護衛。

  原來,他也能保護人,保護這個像小花般柔弱的娃兒。

  夏侯武威墜人一片黑甜暗夢中,理智、知覺、痛與疲倦,盡數離他遠去。

  他忘掉背部和腦門的疼痛,忘掉鮮血濕濡衣裳的黏膩感,唯一沒忘的,是那雙必須緊緊捍衛嚴盡歡的手,未曾鬆開。

  嚴盡歡對於往昔回憶,如數家珍,幕幕深刻如咋日。

  夏侯武威迷昏之際,仍是牢牢抱緊她,他就那樣失去所有知覺,癱軟在地,臉上一點點的血色都沒有。

  「……我那時真害怕他會死掉,他一路上直在流血,吭也不吭一聲,沒有停下來休息,堅持要毫髮無傷帶我回家,那股傻氣,害我哭了好久好久。嚴盡歡在溫泉池裡,泡到暈眩,才會回想起那天哭到肺葉幾乎窒息的疼痛。她掬起雙掌溫泉水,暖熱的水從指縫間溢出,宛如他當日蜿蜒在她手上的血,黏稠、熱燙,依舊教她記得那種感覺,那種以為他的生命,將會隨著鮮血流幹殆盡的心慌感覺……

  明明就是難以忍耐的劇痛,他卻反過來不斷安撫她,用著拙劣的言辭,要她別哭、要她別怕,說著他定會平平安安送她回嚴家。

  對個三歲娃兒來說,要深刻記住某些事情相當困難,孩子的記憶力隨著年歲增長而加深,再隨著年歲增老而逐漸衰微,她卻牢牢記得,記得他正值少年轉變的破鑼嗓,何等的溫柔,為她拭淚擤鼻的手,又是何等的小心翼翼。他自個兒的傷口都在冒血呐,比起血,他更在意她臉上淚水。

  你別哭了……別哭了,好嗎?

  他們有傷到你嗎?……哪裡會痛?

  歡歡乖,不怕不怕……不哭了,不哭了……

  那時惹哭她的話,現在惹得她發笑。

  她應該是頭一個讓他這般苦惱辭窮哄誘著的女孩了。

  至於是不是唯一一個,有待商榷。

  「我也記得武威哥當時傷得不輕,腦後的傷,纏了好久的紗布和傷藥才痊癒。」春兒附和。

  「對呀,我心疼死了。」而且他腦後還留下一小道疤,幸好頭髮能蓋住。有幾回夜裡,趁他睡著時,她常忍不住在他發間翻找它的存在。

  嚴盡歡說那句話時,抿抿紅唇,仿佛心仍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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