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瞎貓碰上死耗子 > |
二 |
|
說完,男人朝她比畫了一個「請跳下去」的手勢。 即使他表現得如此有禮,也懂得先來後到的規矩,但是她沒興致和別人分享這處尋找了好久好久的自殺好地點,所以黑眸中還是鑲著不悅。 「你去別的地方死。」這裡是她的。 「這裡是我好幾天前看中的,其他地方我都看不上眼。」他故意忽視她臉上的怒意,絲絲長髮在她過度削瘦的容顏旁邊張狂飛揚,憑良心說,還真是沒半分美感,倒有幾分女鬼發飆的怨氣在,加上她又穿著一身白,相似度更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不足的百分之一是嘴唇上粉粉的櫻花色澤,看來又軟又甜,若是笑起來,不知要增添多少風情。 「我在一個月前就訂下這裡了。」她還是沒有好口氣及好臉色。 「自殺地點可以預訂噢?」他笑容沒變,但口氣有些嘲諷,身形移動到她的右手邊,享受眼前的海景及海風。 她朝左邊挪動一大步,討厭和人太靠近。 「你不是要先跳嗎?快,我等你。」要是一直遲疑下去,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這男人是聽不懂她的意思嗎?!她想要一個人很幸福很安詳的跳海自殺,而不想在死後被人尋獲屍體時還被誤以為和這個男人雙雙殉情! 她擰著眉,用眼神在殺人。 「還是你會怕?我不介意和你手牽著手一起跳下去,兩人一塊也有個伴可以壯膽。」見她一徑死瞪著他,他自以為是的解讀著她的沉默,笑容變得可愛。「第一次做這種事會怕是正常的,你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沒什麼經驗,不過這種事也沒辦法可以練習,先說好,你不笑我,我也不笑你。」 說不定等會兒他會嚇得驚聲尖叫,她則嚇得痛哭流涕,還是先交代一下。 伸出手,他的掌心朝上,邀請著她將手擱上來,相約走上黃泉路。 她幾乎是立即反應地揮開他友善的手。 「誰要跟你做伴,滾過去一點!」這種事她經驗多的是,坊間的相關書籍也閱讀不下數百本,是個中老手,根本不需要他的多事和雞婆。 既然趕不走他,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往高堤的左邊移動好幾步,要死也和他死遠一點。 她再次平舉雙臂,脫去涼鞋的裸足怎麼也離不開石堤地面,方才「可以死了」的好心情被那個不識相的男人給打壞,讓她失了喜悅的感覺,不能依照她「死得痛快」的唯一心願跳下海裡去。 她咬咬唇,覺得心情惡劣。 「活著的時候這麼孤單,連死也不能找伴死,我真的看破人生了。」離她數步遠的男人如此輕歎,雙掌合十地朝廣闊的遠方一拜,口裡喃喃誦念著什麼下輩子讓他做一個快樂些的人或動物都好之類的話,拜完後也模仿她的動作張開手臂。 她與他,就這麼一左一右地面向大海。 不由自主地,她側首覷他,而他也像心有靈犀一般地將深瞳對上她的。兩人間像是有條無形絲線在牽扯,分不清是他先傾身躍下海面,或是她先向斷堤邁開腳步,只知道幾乎在同一時刻,兩道身影平舉了雙手,卻無法像鳥兒振翼而飛,一同墜入洶湧的海面。 一道浪花翻起,吞噬了她與他。 有人說,死亡前的一瞬間,過去的點滴回憶會像走馬燈在腦中快速閃過一圈,快樂的、痛苦的、喜悅的、悲傷的,一幕幕會重新在腦海裡播放。 如果她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暫,那些灰濛濛的回憶,不要也罷。 她不是一個不幸的人,沒有集天下慘事於一身的命運,只是她很悲觀,悲觀到連出門忘了帶傘都會讓她聯想到地球毀滅。 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麵包店店員,一份總得看老闆刻薄臉色過日子的工作,薪水少得可憐,三不五時捏壞了蛋糕還得從薪水裡扣,每個月的房租占了她薪水比重的六成,繳得再久,屋子的所有權還是不屬於她。 她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三人都聰明到大學直接跳博士,一個在政府機關擔任秘書長;一個是美國太空總署重金禮聘的專家;還有一個是連鎖企業總裁,光輝閃耀的頭銜及身分地位讓她只能挖個地洞躲在裡頭,逃避他們迸射出來的強烈光芒。 她總覺得她在投胎時一定是不小心被送子觀音給扔錯了母體,或是在醫院接生時被護士給抱錯了,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和她哥哥姊姊同樣閃耀的生物,宣告著她才是這個家庭失散多年的寶貝女兒,那時她就得被掃地出門,高唱「苦兒流浪記」。 她當然也知道,這些都不構成她尋短的理由,可是她也找不到苟延殘喘賴活在世上的動力,就像她將「死」與「活」兩者同時放在心裡的天秤去秤量,求死的理由只有那麼一丁點,可是求活的理由卻是零,所以該選擇何者,心裡那座天秤已經回答了她。 渾渾噩噩的將自己短暫而無趣的一生在腦海演繹完一回,她竟然還有閒暇想起方才一同在石堤上自殺的男人…… 那個男人,看起來也是屬於她哥哥姊姊那類閃亮人種,合該擁有一路平平順順甚至是飛黃騰達的人生,做什麼來湊熱鬧跟她搶著死? 她不惋惜自己豆蔻年華便香消玉殞,反倒替那個男人覺得可惜。 極鹹的海水嗆入口鼻,取代了氧氣,耳朵裡,有悶悶的海潮聲回蕩,肺葉開始疼痛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她還是沒有求生的欲望,雙手雙腳隨著海水流向拂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