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不軌接近你(楔子)_橘千奈

楔子

　　淅哩嘩啦，今天又下雨了。

　　他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扁扁的肚子裡，饑火在燒，燒得嘰哩咕嚕響。他蜷縮在小學校門外的角落，睜著一雙大眼，呆滯地瞧著飄雨的天空。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淡黃色為底，襯著藍色的瞳仁，某些角度，看起來像是寶藍色的結晶，某些角度卻像是墨綠色的礦石，顧盼之際，一抹金色的光彩流轉於眼底，顯露出好奇活潑的個性。

　　他有一身灰黑斑紋的毛，下巴到頸子的部分卻是不對稱的白毛，看起來像打了一條白色圍巾，四隻腳掌都是白的，一雙尖尖耳朵呈三角形，鼻頭是漂亮的粉紅色，鼻樑兩旁，長著數根漂亮的白色長須，他——是一隻貓。

　　貓，是人類的概括說法。他屬於「俄凱忒族」，他們的遠祖是貓，因為與神靈交合，得到人形與法力。他們居住於地底，擁有大片遼闊的領地，控制了珍貴的貝侮礦脈，是地底最強盛的種族。

　　但現在，他只是只貓，而且是只倒楣的貓。

　　昨天他「不小心」睡在父王的行李中，就這麼被帶到人類世界。幼貓是不准離開地底世界的，但父王有要務在身，沒時間將他送回去，就讓他跟在身邊。

　　當他隨父王經過市場時，他被鮮魚的味道吸引了，不知不覺地離開父王身邊，跟著香味越走越遠；等他回過神，父王已經不見蹤影，他孤零零地被丟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回家的路，身上沒有半點食物。

　　他是教養良好的王子，當然不會去偷去搶——其實他也不知道如何搶奪食物，他甚至不敢變成人形。族中長者說過，人類是邪惡的種族，會把小孩子抓走，向他們的家人要求交換財物，甚至財物得手，還把無辜的小孩殺死，行徑之殘酷，連惡魔都輸他們三分！於是他只好保持著小貓的姿態，希望父王會回來找他。

　　母后應該已經發現他失蹤吧？她與父王一直有心結，即使父王將他平安無事地帶回去，一場風波恐怕還是免不了。

　　肚子又饑餓地「咕」一聲，拉回他的思緒。他低頭瞧著地上髒汙的積水，正猶豫著要不要喝幾口止饑，這時小學鐘聲敲起來，代表學校放學了。

　　孩子們一波波地湧出校門，被家長接走，他更往角落的陰影裡縮，以免被人們看見。

　　一個小女孩撐著傘走出校門，往聚集的家長一瞥，似乎沒見到她要等的人，邁步往他這邊走來；她並未發現他藏在角落，走到離他還有兩步的雨棚就停步，收起雨傘，顯然想在此避雨，等著接她的人出現。

　　他仰頭凝望著她，看見她白嫩的頰、小巧的下巴，而她身上飄出某種香味——一種很甜、很香，與害他走上「歧途」的鮮魚味很像的味道，他忍不住悄悄朝她挪近，想找出她身上哪裡散發出如此美味的香氣。

　　小女孩不經意一低頭，就見一隻虎斑小貓仰著粉色鼻頭，嗅呀嗅地慢慢靠近自己，一見她發現了它，立刻縮回角落，睜大眼瞪著她。

　　她眸色乍亮，輕喚：「貓咪！」

　　她最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邁步想靠近小貓，不料才跨出一步，小貓立刻齜牙咧嘴，發出恫嚇的嘶嘶聲。

　　小女孩識相地停住腳步，捨不得放棄親近的機會，腦袋努力地運作，想找到化解這小生物敵意的方式，自言自語著：「貓咪，喜歡吃魚……啊，魚！」

　　她靈光乍現，翻開書包，找出吃剩的鮪魚三明治，挖出鮪魚餡，放在掌心，彎身將手伸到小貓面前，「來，給你吃。」

　　她想做什麼？

　　他狐疑地瞪著她白淨的小臉，那水潤的紅唇彎成善意的弧度，看來是無害的，而她掌心那團前所未見的食物，正是害他饞涎欲滴的香味來源。

　　但長者的警告在他腦海中迴響，人類都很壞，也許這個小女生是故意裝出好人的模樣，卻在這香噴噴的食物中下了毒，等他笨笨地上鉤，就要拿他向他的族人威脅，逼他們交出貝悔礦的控制權！哼，他才沒那麼容易上當！

　　他滿腦子都在臆測可能的毒計，嘴巴卻自動張開，三兩口將她掌心的鮪魚吃得一乾二淨，吃得太急，還在她手掌邊緣咬了一口。

　　小女孩「哎唷」一聲，笑眼彎彎地瞧著貓咪的饞樣，「你一定很餓吧？我還有哦！」

　　她將三明治的火腿和蛋也挖出來，喂給小貓，自己則把吐司吃掉。

　　細雨綿綿，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小女孩與小貓親熱地分享一個三明治，形成一幅溫馨可愛的畫面。

　　他不客氣地將火腿和蛋一掃而空，意猶未盡地猛舔她掌心留下的味道，她的小手柔細粉嫩，舔起來感覺真不錯。

　　他粗糙的舌頭刮得小女孩癢癢的，她笑了起來，伸手摸著他漂亮的毛。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媽媽說我可以養貓，你跟我回去，我會弄很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哦！但是你不可以玩爸爸的圖，爸爸是畫家，你把他的圖玩髒了，就賣不出去了。」

　　既然她提供了他流落人間以來的第一餐，他就暫且放下王子的尊嚴，任由她當他是普通小貓地摸來摸去。

　　他不會分辨人類長相的好壞，只覺得她一身肌膚像是剝殼菱角般細嫩，雙眉墨勻而細，小小的鼻頭很可愛，嫣紅的唇色像煞草莓，瞧起來還挺順眼的。她的瞳仁幽黑深邃，像族裡那些又深又長的貝悔礦坑，他愣愣瞧著，覺得自己像要被吸進那兩潭無盡的黑眸中。

　　「這個給你當項圈。」她將掛在左腕的編織手環取下，套在他頸中，大小正好，她滿意地對他點頭，「你戴起來好好看哦！好啦，你就這樣跟我回家吧。」

　　這擅作主張的小女生，他不過吃了她一點食物，她就想將他這堂堂王子殿下當寵物養了？

　　他猛地後退，避開她想抱他的手，朝她齜牙威嚇，她沒被嚇退，反而更伸長了手，他猝然亮出利爪，伸掌往她手上拍下，帶出數道血痕。

　　「哎唷！」小女孩吃痛，縮回了手，蹙眉瞪著他，「我不是要欺負你啊，是要帶你回家，你不想再吃好吃的鮪魚嗎？我家有很多鮪魚哦！」

　　她再度伸出手，小貓對著她猛哈氣，作勢要撲上來咬她，她只好縮回手，捨不得就此離開可愛的貓兒，又不知如何是好。

　　一人一貓正僵持不下，放學人潮中響起叫聲：「莉莉！」

　　小女孩聞聲回頭，沒見到平常接她下課的母親，卻是父親撐著傘走來，她拋下小貓，跑到父親身邊，「媽媽呢？」

　　「媽媽她……她有點事，所以爸爸來接你。」男人臉色為難，細心地揩去女兒身上的雨珠。

　　「可是媽媽說，今天要帶我去買鞋子。」

　　「那爸爸帶你去買吧！」他牽起女兒的小手，往停車的地方走去，「今天爸爸的畫賣出去了，可以幫你買好幾雙新鞋子。」

　　「媽媽有什麼事？」小女孩一向敏銳，從父親的神情中察覺到不尋常，執意追問。

　　「這個嘛，只是外婆那邊有一點小事，所以她……回去處理了。」男人支支吾吾，努力轉移女兒的注意力，「晚餐我們去餐廳慶祝，就去有賣咖哩的那家，你最喜歡的，好不好？」

　　被遺忘的他蜷縮在角落，望著小女孩，方才還對他笑得好開心的小臉，此刻卻像飄雨的天空，陰雲密布。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他聽見小女孩問著，她的眉心起了深深的皺褶，像是預知了什麼不好的事。男人回答的聲音很低，他聽不見，只看見他的臉色很尷尬。父女倆共撐一把傘，慢慢走人人群，消失在他眼底。雨絲依舊綿密，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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