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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歌聲停了,女人緩慢地回過頭,佈滿皺紋的臉像有六十歲了,但眉楷眼角仍是記憶中的輪廓,渾濁空洞的眼眸瞧著她,「事情辦好了嗎?」

  事情?是指殺死姬家女使、九玉公會成員嗎?刁念萸不由自主地顫抖,「我沒有那樣做,我不想殺人……」

  「你死了,連我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就這樣死了。」刁母向空中伸出手,仿佛那兒懸著什麼,癡迷地喃語。

  「他們說我們用邪術害死人,如果我們能用邪術,為什麼你逃不出來,只能在牢裡上吊?他們說我們用邪術,我就用給他們看啊!」低低笑了,淒厲的笑聲在夜裡宛若梟鳴,「我們的女兒病了,病得快死了,所以我殺了她,再用邪術讓她復活,讓她替我們報仇……」

  母親殺了她?真是母親殺了她?

  「不……」刁念萸臉上血色褪盡,心臟像瞬間被人狠狠劈開兩半,痛得說不出話。

  「別聽她說話!」姬秀和心痛地掩住她的雙耳,怒視著刁母,「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是你女兒啊!她說你可以把她的身體拿去用,你就真的拿她去當邪術的犧牲品?!你算什麼母親?!不只你丈夫該被關進牢裡,你也應該……」

  察覺懷裡的嬌軀抖如落葉,他咬牙忍住斥責,只想快點帶她離開,「把當時用過的法器交出來!」

  「殺死他們,乖孩子,你要殺死他們……」刁母又輕輕地哼起歌來。

  「為什麼剪掉她的頭髮?」南宮景冷冷開口,「鏡俑之術不需要剪掉犧牲品的頭髮,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頭髮末端還染了血,是你自己的血吧?你還動了什麼手腳?」

  見姬秀和驚詫地望著自己,南宮景肯定地頷首。他檢視過鏡亭底下的軀體,女孩的頭髮有一邊被削去,末端均勻地染上血跡,明顯是有意的佈置,看不出居心為何,想來也不是什麼正面的目的。

  但不管他們怎麼追問,刁母只是哼唱著。

  「為什麼要這樣做?」刁念萸恍惚地看著母親,「用邪術是不對的,我們已經因此家破人亡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做這種事?如果我們真是被冤枉的,用邪術不就更洗不清冤屈嗎?」

  「既然知道她使用邪術,你還自願當犧牲品,助紂為虐?」就因為這一點,南宮景始終無法對她付出同情。

  「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啊。」她淒然而笑,掙脫了姬秀和,走到母親面前,「生前的事,我幾乎全忘了,只記得你和爸爸永遠都好忙,永遠都沒時間陪我。我不怪你們,只是希望你們回頭看我一眼,在你們永遠忙不完的事情之間,有個能容納我的縫隙。」她微微咬唇,「你愛我嗎,媽媽?」

  刁母仍在哼唱,眼神空洞,仿佛她近在咫尺的心碎容顏不存在,那卑微乞求的神情也不存在。

  「我想你不愛我吧。」如果母親能給予肯定的答案,即使是發瘋後的胡言亂語,她也心滿意足啊。

  她悲哀地微笑,「你不愛我,但我愛你們,即使你們真的用邪術害人,你們還是我父母,所以……」意識逐漸模糊,仿佛飄回十年前施術的那天,「如果你希望我這樣做,我答應你。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術,請把我的身體拿去,別再傷害那些孩子了……」

  母親的容顏忽然飄遠了,她伸出手,努力把那天沒說出口的話講完——

  「我愛你,媽媽,希望你不再有痛苦,幸福地活下去……」

  就這樣了,不再有復仇,不再有寄生的陶俑,十年前早該安息的殘破靈魂,就這樣沉眠,墜入永恆的寂靜。

  她累了,也盡力了,不再乞求永遠得不到的關愛,不曾回眸看她的人,她已用了十幾年去等待,不要連死後都還惦記著,她真的累了,到此為止吧……

  「……念萸?」

  遊絲般的細聲鑽入刁念萸混沌的意識,揭開記憶一角,一雙溫柔的眼凝視著她……唯一回應她的,只有這雙眼,在她開口之前,就發現她熱切的渴望,夜夜伴著她,不曾離她而去。

  「……念萸?」

  如果是他,就能給予她想要的感情嗎?

  「念萸?」姬秀和喚了無數聲,法陣中央半透明的霧氣終於有了動靜,逐漸擴散抽長,凝聚成熟悉的少女身形,黑眸緩緩睜開,卻是空洞無神。他又驚又喜,屏息輕問:「念萸?認得我嗎?」

  記憶中溫柔的眼,和面前這雙擔憂的眼重疊起來。她遲疑地開口:「……秀和?」

  四周都是玻璃架,擺著各式花草做的精緻商品,似乎是家商店。

  「她醒了嗎?」屋角的佟星年聞聲回頭,雖看不見法陣中央的幽魂,但從姬秀和欣喜若狂的模樣,也知道險些魂飛魄散的女孩是保住了。他微笑道:「你守了她三天三夜,總算沒白費。」

  三天三夜?她茫然注視著姬秀和抹上狂喜的溫和面孔,眼眶旁有淡淡陰影,視線往下,發現自己飄浮在一輪五芒星的法陣中央。「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我用法陣護住你,還加上安魂的咒語,才把你救回來。」她記起生前的願望,與她母親使用法術時的目的抵觸,法術因而失效,魂魄從陶俑中解放出來,倘若他沒及時護住她,恐怕已經失去她了。

  想握住她的手,伸出的手卻穿過她幾乎透明的身軀,提醒了他,她現在是真正形體無存地死去了。他心口微微痙攣,勉強淺笑,「我當然不會讓你死。」

  「元神是暫時保住了。」南宮景放下電話,瞥了法陣中模糊難辨的魂體一眼。

  「但被鏡俑之術使用過的魂魄非常脆弱,一脫離陶俑,隨時都可能消失,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儘快找一具軀體,讓她複生。」

  南宮景蹙眉,「你應該知道,公會禁止借屍還魂這種事……」

  「我是老師的弟子,又不是公會的成員,他們的規定管不到我。大不了以後他們不給我驅魔師的執照,我也不希罕。」他口氣強硬,已經鐵了心,不惜代價要保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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