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除到你心底(楔子)_橘千奈

楔子

　　十六年前

　　斗室中，除了地上擺著一個蒲團、一個冒著嫋嫋清煙的小香爐，別無他物。

　　八歲大的清秀男孩盤腿端坐在蒲團上，打坐已有兩個小時。

　　八歲，正是活蹦亂跳的年紀，他卻沒有絲毫不耐，垂眉斂眸，甯定祥和的身姿，儼然有幾分小小修行人的莊嚴。

　　香爐裡的香燃到了盡頭，白煙越來越淡。

　　他睜開眼，右手三根手指豎在唇邊，低低念了一個咒語。爐蓋一動，顫顫地飄浮起來，在空中停頓了幾秒，而後緩緩落下。

　　他籲口氣，笑了，露出細白的牙，此刻純稚的笑顏才符合他的年齡。撩起衣袖，他摸著手臂上的銀環。

　　因為他的力量太強，所以師父以銀絲和布料混合，再加上法術，織成這對銀環，幫助他控制力量。果然，這回他成功地讓爐蓋飄起來，不像前幾回，老是讓爐蓋扭曲變形。

　　最初，師父不是師父，只是一個認養他、定期捐錢幫助他上學的人，旁人都稱呼他為「松生上人」，尊敬崇慕的語氣，讓他明白自己是被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認養。

　　所以當這位上人與他見面，說要收養他時，他雖然驚訝，卻沒有排斥；而讓他願意跟上人回來的關鍵，是上人說他明白，他身邊為什麼會發生那些事——

　　從小，他四周就常發生怪事，有他在的地方，電器就會短路，收聽電臺的收音機收到異常的聲音，無人操作的機器甚至會自行啟動運作。育幼院的孩子們都當他是怪物，沒人願意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

　　「這是上天給你的能力。」上人是這麼說的，「這是很寶貴的能力，只有很少數的人才擁有。是上天要你幫助其他人，所以賜予你的。」

　　他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原來，一出生就被母親遺棄的他，並不是個怪物，而是擁有珍貴的天賦，是受上天眷顧的人……是嗎？

　　上人收養了他，收他為弟子，教導他各種法術，讓他能將這能力運用自如。他喜歡慈祥的上人，對於學習各種法術也覺得新奇有趣……

　　聽見外頭的腳步聲，他豎起耳朵。是師父下樓來了。

　　他每天放學回來，都要在這裡打坐兩個小時，然後師父會進來查問前一天修練的進度，再教他新的法術。

　　但在進來這裡之前，師父總會拐進隔壁的房間，停留幾分鐘。隔壁只放著幾個保險櫃，收藏一些文件、現金和貴重物品，房門通常是上鎖的。

　　師父的腳步聲極輕，走到他打坐的小房間外，停了下來，果然又拐進隔壁的房間。

　　他纖細的眉揪起，鬱著不解。師父的收入不多，保險櫃難得增加什麼新東西，為何每天都要進去看？仿佛不進去看就不能安心似的。

　　而且在這只有他們師徒倆的屋子裡，還要這麼小心地走路，不發出任何聲音，似乎進去那房間的事並不想讓他知道。

　　既然如此，他也就當作不知，閉上眼，默默背誦咒語。

　　片刻之後，師父進來了。「景，準備好了？」

　　他立刻起身，「好了。」今天師父和一位大老闆約好要去看對方公司的風水位置，也要帶他一起去。

　　師父為人做法事時，收取的報酬相當少，甚至比他一手創立、聚集許多靈能者的「九玉公會」收費標準更低；碰到付不出錢的貧戶，還免費為他們驅靈，因而日子過得相當拮据。幸好有些企業主動捐款，但這些錢往往又被師父拿去做善事。

　　師父收到那一點微薄的酬勞時，總緊緊將那些錢握在手中，像是得到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再也捨不得放手，那熱烈的情感，跟遺留在隔壁那房間裡的一樣。

　　他不知道師父在那裡面做什麼，但經過那房間外時，總能感覺到裡頭殘留著惋惜、不舍、惆悵，種種矛盾而無法平息的澎湃情緒……

　　於是，他隱約明白了師父的心情。其實，老是把那些錢拿去做善事，讓自己過得清苦，師父也很不好受吧？他明白的，住在育幼院時，物品要和其他人共用，穿的是人家捐的舊衣服，他也很羡慕同學們總是有新衣、新玩具啊。

　　片刻後，他和師父等在外頭，大老闆坐著很長的車子，親自來接他們。

　　他頭一次看到這種裡頭可以擺放桌椅、櫥櫃的車，覺得非常新奇，一面打量車內擺設，一面聽著大老闆和師父說話——

　　「上回賑災，您不但出面號召，還慷慨解囊，可真是我們的活菩薩啊。」

　　「我只是盡一份心力而已。」

　　「像您這樣真正為人設想的宗教家實在太少了，外面多得是神棍，利用人們想尋求神明庇佑的不安心理，進行詐財。騙了人家的錢，沒幫人家排解困難就算了，有的甚至反過來用法術控制對方，滿足自己的私欲，太過分了。」

　　師父謙遜地應了幾句，似乎……有點緊張？唇邊的微笑不太自然，眼底又出現那種熱烈的情緒，打量著車內奢華的擺設。師父也覺得這種車很有趣吧？

　　「像您這樣樂善好施，實在令人敬佩。其實您也別老是把錢都用在別人身上，該多為自己打算才是。啊，關於看風水的報酬……」

　　「不必了，」上人客氣地推辭著，「這方面我也沒多大研究，只是一點淺見，供你參考罷了。」

　　「這怎麼行？」大老闆取出一個紅包，「總該表示點心意才是。這裡面是兩萬元，您請收下吧……」

　　兩萬元？上禮拜一對連機車都買不起的夫妻來找師父除靈，還硬是湊出三萬元，堅持要師父收下啊。

　　「為什麼不給多一點？」他忽地脫口而出，不解地看著大老闆霎時非常尷尬的臉色，「你也知道師父都把錢拿去做好事，過得很辛苦，為什麼不多給一點？你應該有很多錢吧？」

　　清脆的童音在狹小的空間裡異常響亮，教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大老闆老臉微微赧紅，掩飾什麼似的歎息著——

　　「小弟弟說得是，也是公司最近經營不善，所以才想改風水，等過陣子，公司比較有盈餘時，我當然會奉上更多酬勞……」

　　上人忙道：「不必了，咱們是老朋友了，幫你這點小忙，怎能要你破費？」「可是……」童稚的臉容盈著困惑，還想開口。

　　「景。」上人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多說。

　　他只好把話吞回肚裡，也吞回濃淚疑惑。師父的表情很難堪，他說錯了嗎？

　　既然是老朋友，既然知道師父是在做好事，為什麼不多給一點錢？如此一來，師父既可以幫助別人，自己也可以過得寬裕些，不是很好嗎？

　　這輛車既然能裝這麼多漂亮精緻的東西，為什麼只拿得出兩萬元？

　　為什麼師父不讓他說？

　　小小心靈充滿疑問，但因為對師父的尊敬，讓他不再多想，判定是自己錯了，乖乖不再開口。

　　但疑惑就此放在心底，在幽暗的一角發酵。直到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這時的他，實在是錯得離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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