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角綠 > 沙塵的顏色 | 上頁 下頁


  緩緩轉身,這才是連心都會痛得麻木的事情……恨哪……原來這麼快就能取代「愛」的……要回家嗎?她昏昏然地想。是啊,她是潘家的人啊,不回去,又能去哪裡呢?回家啊……一個人也是要回家的……

  她抬頭望望天,然後身子向後軟軟倒下,落在潘今慌亂中展開的懷抱裡,連他一起跌在地上。她沒有看見的是,潘今眼中冰冷撤去後的——緊張!

  在她昏倒的那一刻,潘今心中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緊張。

  潘今又回到了潘家,

  這已是三個月前的事。而這三個月,潘塵色明白了一件事,潘令再不是以前的那個潘今,她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她的兒子了。

  曾經那個會向她撒嬌,會逗她笑,會想盡辦法討她歡心的男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總是滿懷譏消,用冷冷目光看她,而且再也不曾叫過她「娘」的潘今。

  如同藍景嚴留給潘今最後信中所說的那樣,潘今極為快速地成長起來,他的心理年齡已不僅僅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傷害,總是會讓人更成熟,而其中的負面影響,卻是藍景嚴當初不曾預料的,

  對於這種情況,潘塵色根本不知道怎麼樣去改變。她再也把握不住潘今的心思,更多的時候,她只能遠遠地看著潘今,看他總是掛著冷冷的笑意面對潘家的一切。有時候,她都會怕,特別是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帶著想毀滅一切的意味。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會回來——當初他不是不願再回潘家的嗎?可是,她醒來後,從可幾口中得知,在可兒叫來潘家下人將她帶回潘家的時候,潘今也悄悄跟在她們後面回來了。

  回家後,他就徑直回到他的房間,沒有理會任何人,也沒有關心過潘塵色到底怎樣。潘塵色臥床養病的三日,潘今也沒有來看望過,每日清晨就出去,黃昏才回來。可兒顧著潘塵色,沒法抽身去管他,直到潘塵色病稍好,可兒才將這事告訴她。

  那日,潘塵色勉強打起精神,一直等在潘令房裡,等到掌燈時分,才看見潘今從外歸來。

  對於她的存在,他視而不見。桌上擺的幾道小菜,都是平時他最喜歡吃的,他看也不看,就叫人拿去倒掉。她問他,他卻不看她,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這些狗食,他曾經吃了十年,現在他不做狗了。」

  心意被踐踏的感覺很不好受,潘塵色卻默默忍了下來。總要有個接受的過程吧,她如此安慰自己。多給令兒一點時間,多對他好一點,讓他知道……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他。

  可是,顯然她的想法太天真。三個月過去,潘今仍然像孤魂一樣游走于潘家與世間。

  潘塵色的不安與焦躁,潘今也看在眼中。其實內心深處,他不想這樣,不想同她沒有交流,不想像陌生人一樣在潘家來來去去。

  可是,他心裡又常常自嘲。他,一個潘家人贅女婿的私生子,有什麼資格姓潘?有什麼資格和她待在同一個房檐下?不想留,可是也不想走。原因……隱隱約約知道,要是走了,怕就再沒有理由,再沒有機會重回潘家,也再沒有機會……看見她,那個讓他叫了十年「娘親」的女子……

  他和她,曾經親密無比,她的關心憐愛,他受得當之無愧。可是一日之間,所有的傳言全變成現實,他和她竟然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父親,父親同她說:「除了今兒,應當還有一個男子來愛你並為你所愛;那個能給你幸福的人一定會來。」

  父親的話,他相信,因為他也知道,她的確是很好的人,而且又那麼……美麗。可是,他非常清楚自己並不希望再出現一個會奪去她愛的人,無論那人是男是女,是不是能帶給她幸福……好自私的潘令,和他的親生父母一樣自私……沒有人知道吧,知道身世之後的他,有多麼自厭。

  如果再出現那樣一個人,那他就不再是她惟一所掛念的吧?畢竟,她不是他的母親……自己,是不能永遠留在她身邊的。有了這個認知,潘今的心再回不到從前。

  五年,很快地就這麼過去了。

  潘衍宗非常肯定一點,那就是他越來越討厭那個叫潘今的小子。

  表面上潘令是他們潘家的人,是九姨的兒子,但誰知道這小子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以前九姨和九姨夫的貌合神離是有目共睹的。而且,看他那德性,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學堂裡,潘衍宗將課本豎起擋在面前,盯著正在神游的潘今,只覺得手又癢起來,非常想揍人,而且想接的正是那個叫潘今的小子。

  何嘗吾注意到了潘衍宗盯著潘令的那種嗜血的眼神,他湊上去,「宗少爺,要不要教訓教訓他?」

  「好好好,我早就想了,大表哥,你說呢?」劉棠也聽見了,附過身來直叫好。要說冤仇,他和潘今的也不小:十年前潘今害他的腳摔傷,那條疤現在都還沒消完呢。

  潘衍宗先白了劉棠一眼,才懶懶地將目光移向何嘗吾。這個何嘗吾是他爹手下的兒子,年紀跟劉棠一般大,但卻比劉棠聰明多了。

  「你有什麼主意?」

  何嘗吾笑笑,「如果只是打潘今一頓沒什麼意思,要想真正傷他,卻得從其他的地方著手才是。」以前他們也常常向潘令挑釁。別看潘令長得瘦,他非常會打架,就算他們幾個打他一個,也不定能討了好去。

  「哦?」潘衍宗揚起眉,來了興趣。

  何嘗吾當然也看出來了,他掩住激動的神情,壓低了聲音:「你們記不記得上次在我們茶館外遇見的那個小姑娘?」

  他這樣一提,潘衍宗和劉棠都記了起來。那次,他們三個和城裡另外一個有錢少爺一起到街上閒逛,逛著迎著就逛到他們潘家的茶館外面了。

  自藍景嚴死後,茶館的生意就交給了潘閡堰,也就是潘行宗的父親——潘塵色的大哥來管理。潘閡堰本來就管理著米行,而且他對茶館的經營也不是特別感興趣,收益也不多,所以就命他的心腹換下以前白先生的位置,幫他看著就行了。所以表面上他是管事的,實際上現在的茶館進出收贏都是由何平——也就是潘閱堰的心腹一手掌握。而何嘗吾,就是何平的兒子。

  潘衍宗並不喜歡去茶館,但他知道潘令對那間茶館有著特殊的感情,雖然藍景嚴死後,潘今已經去得很少了,但偶爾他們也會在那裡遇上他。

  那次經過茶館,本來也的確是偶然,但是他們遠遠地看見了在茶館門口的潘今,自然不會不過去的;過去了,才發現潘今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很水靈,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她無視潘令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笑靨如花地跟他說個不停,看得潘衍宗一行人心裡非常不舒服。

  潘今見了他們,冷冷地哼了一聲就想走,他們自然是不讓了,而他們中間那個姓萬的有錢少爺見了那漂亮的小姑娘就兩眼直發光,言語上調戲了兩句,惹得小姑娘差點哭出來。潘今這下肯定要為小姑娘出頭了。結果這一鬧,姓萬的傷了頭,潘今傷了手,連何嘗吾也被那小姑娘用石頭砸了鬢角,流了一地的血,如果不是被茶館夥計將他們在外面打架的事急急地去告知了何嘗吾的老爸何平,還沒準兒會鬧出更大的事。

  何平是個相當有心計的人,他命人拉開了一幫少年,又請人送潘令和那小姑娘離去。何嘗吾想把潘今告上一狀,結果反被他爹罵了一頓,而他們這才知道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是有來歷的,她正是城裡頂有名的狀師黃乃遙的掌上明珠黃明娟。

  狀師本是沒什麼權勢的,但這個黃乃遙因為官司打得好而遠近聞名,在廣東省一帶赫赫有名,後來舉家回遷故土。回鄉後,城裡有錢有權之士對他無不巴結攀識,都想先同黃牙師打好關係,以防今後求人無門。就連潘閡堰這個渝都首富之子見了他也得客氣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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