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走開!跟屁蟲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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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透過朋友輾轉捎來的最後通牒打碎了他的夢想。 他不敢相信,被所有人稱為英雄的他,在妻子眼裡,原來只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他拯救了許多人的生命,卻無法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 他可以是每一個人的英雄,卻保護不了他最愛的女人。 他錯了嗎?他惶恐、不安,原想立刻奔回臺灣挽救他的婚姻,可是責任感阻止了他,當時的他正在一處地震災區工作,眼看四周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他怎能說走就走? 他走不了。他走不了,只能選擇留下來繼續奮戰,那個深夜,餘震不斷,又發生了爆炸,他一時不慎,竟孤身被困在坍落的建築裡。 他的腿,被倒塌的鋼筋水泥給壓傷了,他動彈不得,只能無助地看著火舌從另一邊逐漸延燒過來;無線對講機裡,傳來夥伴們焦急的呼喚,他們要他撐著,說他們會馬上想辦法救他,他卻知道,那並不容易,他們根本沒有這棟建築的構造圖,又怎麼推測得出他被困在哪裡呢? 他想,他就快死了。 在逐漸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忽然體會到一股深沉的恐懼,那恐懼,像一簾黑幕,密密地罩住他,教他什麼也看不見,觸目所及,盡是一片漆黑。 他慌亂不已,心臟狂跳,豆大的冷汗自全身肌膚迸出。身為救難隊員,他當然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永遠可以戰勝死神,他知道總有一天,死神的魔掌會抓住他。 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他不甘心,他還有太多事沒做,太多夢想沒完成,他還沒好好抱過自己的兒子,還沒跟總是等待他的妻子說一聲抱歉。 他不想死啊!他探手進救難服,找出一張總是帶在身上的照片,這照片上,有他的妻與他的兒,他們在家裡等著他。 「對不起,香染,軒軒。」他喃喃地道歉,怔怔地凝視著照片。 他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一顆火星飛過來,燃起照片一角,眼看火苗即將吞噬妻兒甜蜜的微笑,他頓時惶恐莫名,有種錯覺,仿佛死神正磨刀霍霍,獰笑著接近他最愛的兩個人…… 不!他不允許,他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們!一股強烈的意志從他內心深處竄起,催動他揮動手臂,把火星甩落。 這一揮,揮出了他身上殘餘的力氣,也揮醒了他求生的意志,他咬緊牙根側過身,貼著瓦礫地面匍匐前進。 許是上天佑他,他的夥伴們也恰於此時找到了建築結構圖,推敲出他所在的位置,他們透過對講機呼叫他,要他想辦法到牆的另一邊。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辦到的,拖著一條傷腿,他費盡千辛萬苦,竟然真的拿鑽孔機在半塌的牆面上鑽出一個洞來,來到牆的另一邊。 他幾個隊友也隨後鑽通了另一面牆,風塵僕僕趕到他面前,救出了他。 他得救了,但這並不表示迎向他的是一片光明,他的腿斷了,醫生替他開了刀,卻告訴他複健成功的希望不大。 他搶回一條命,卻可能失去一條腿。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妻子這個消息,她已經夠委屈了,難道他還要以自己半殘的身子來折磨她?他要隊友們暫且先替他瞞住這消息,正掙扎間,又收到了她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她要跟他離婚! 那一紙黑字,宛若最無情的雷電,狠狠劈中了他,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她的決絕,她要與他分手,她不想再等他了…… 從震驚到痛苦,從痛苦到懊悔,他終於決定,與其拖著她跟自己一起受苦,放她自由也許更好,於是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寄回臺灣。 他知道,自己從此失去她了。失去他最愛的女人,以及年幼的兒子。 他只是沒料到,失去至愛的感覺原來如此痛苦,他沒想到,一個人面對複健會那麼淒涼。在日復一日的絕望中,他好希望有個人能在背後支持他,他希望能聽到她溫柔的嗓音,聽到她體貼的鼓勵。 他需要勇氣,他需要她! 「香染,我錯了,我懂得你的痛苦了,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的,我知道錯了……」她需要他,就像他需要她一樣,他怎能那麼殘忍地將她獨自留在臺灣?他怎能放任她獨自撐起一個家庭? 他錯了,錯了。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她道歉,再多的道歉都不能彌補他曾讓她承受的苦,她是那麼害怕,那麼驚懼。 他都懂了,都明白了。 「對不起,香染,我錯了,你原諒我,求你原諒我。」他痛楚地低語,痛楚地祈求她的原諒,「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第十章 他在作夢。 客房裡傳來的聲響驚動了在午夜醒來的於香染,她原只是起來喝個水,卻乍然聽見那聲音,雖然那呼叫聲如此細微,幾乎無法辨別,她仍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香染!香染!」 他在叫她嗎?那嘶啞的呼喚似乎充滿了絕望。她心一緊,一股衝動教她打開了門,闖進一片漆黑的房裡,待眼睛適應黑暗後,她看見躺在床榻上的男人正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她扭亮了床頭櫃上一盞夜燈,昏黃的燈光映亮他的臉,一張蒼白的、緊蹙的、冷汗淋漓的臉。 是惡夢嗎?她在床緣坐下,憐惜地望著他,猶豫著是否該喚醒他。 他繼續掙扎於惡夢中,泛白的唇模糊囈語,雖然有許多音節她無法辨識,但她聽到了,那痛楚的呢喃中夾雜著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他似乎在夢裡不停喊著她。他喊她做什麼?他想告訴她什麼? 「立人,你醒醒。」她不忍地推他的肩,「醒一醒。」 他猛然彈坐起,睜開雙眼,無神地瞪著她。 「香染?是你嗎?」他喃喃問,忽地一把抱住她,「不要走,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不停地道歉,嘶啞地、沉痛地道歉。 他似乎還沒醒來,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他緊緊抱住她的腰,濕透的臉龐貼在她柔軟的胸前。 是汗水,還是淚水?她分不清,只覺得心口一陣陣揪疼。 「我在這裡,立人,我在這兒。」她心疼地搖晃著他,像搖晃孩子一般輕輕晃著他,「快點醒來,沒事了,我在這裡。」 「香染,香染,我好想你。」他像孩子一樣緊抱著她,像孩子一樣對她訴苦,「我的腿斷了,我好害怕……」 他說什麼?他的腿斷了?她震驚地捧起他的臉,端詳他蒼白的臉孔,他的眼瞳失神,表情木然,仿佛還陷在夢魘中。 「我需要你,我不能失去你,不能沒有你,真的不能……」他啞聲低語,字字句句都絞扭她的心。 他看起來好無助,無助得像個找不到路的孩子,無助得令她忍不住鼻酸。 她再次攬住他,「噓,沒事了,我在這裡啊,你張開眼就能看到了,醒來就能看到了。你快點醒來啊,立人。」她哽咽地喚他。 他像終於聽到了,身子一僵,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連續眨了眨,好半晌,他總算認出了她。「香染?」他呆呆地看她,「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我房裡?」 他終於醒了。她松了一口氣,顫巍巍地啟唇,「我聽到你在說夢話,所以進來看看。」 「我說夢話?」他惘然。 「嗯。」她靜靜望著他,「你在夢裡,一直叫我的名字。」 「我叫你的名字?」這下,他全想起來了,臉頰一熱,尷尬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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