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醉愛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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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在防備什麼,在逃避什麼。 她有一天會傷了他吧? 最近,他經常在心底對自己這麼說,接著,唇角不由得劃開半無奈的微笑。 無奈的是,明明有這樣清晰澄透的預感,他仍無法阻止自己的心一步一步陷落,情感一絲一絲牽繫在她身上。就像酒,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沾染,不該啄飲,輕易接觸了會令自己迷了神智,失了心魂,全身難受不已,可卻仍無法根絕對它的渴望。對他而言,她就像一瓶最香醇甜美的酒,誘引著他。 而他卻無法輕易抗拒呵! 就飲了它吧,生日那夜斷然飲酒的一幕忽地浮現孫逸腦海,他閉眸,回味著那夜朝他心海襲來的滾滾浪潮。既然無法抗拒,就任自己陷落吧,為了她,他顧不得了。 就算宿醉醒來,鏡中的自己一副窘迫狼狽的可笑模樣,他也不在乎。 這幾十年的奮鬥,他得到了一切,卻不曾放縱自己淺嘗一點情愛滋味,就像不曾放縱自己品酒一般。 他知道酒會傷了他,或許,有一天她也會。可他不在乎! 生活,平淡了這些年,就當他是為了尋回一點點冒險與刺激吧…… 為了她,他願意。 從那天起,孫逸幾乎每隔兩天便要她交一回報告,有時是對華爾街股市的看法,有時是對美國匯率走勢的分析,有時要她研究東亞產業趨勢,有時又要她解讀歐盟貨幣政策。 有的報告需要洋洋灑灑數十頁,耗她兩天兩夜的時間才能寫出來,也有的他只要求短短數頁的精練評析,只給她數個小時的時間。 不論是什麼主題,給多少時間,她都戰戰兢兢,付出最大的誠意與努力去完成。 每一篇報告,都在他定下的期限之前交出,每一篇,都是她的心血結晶。 可每一篇,他都只是淡淡看過,不做任何評論。 為什麼? 蘇巧韻感覺自己瀕臨崩潰,在連續一個月接受他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嚴厲的訓練後,她感覺自己纖細的神經在這樣沉重的壓力下逐漸繃緊,隨時有斷裂之虞。 她並不怕寫報告,從前在DLJ當產業分析師,她寫過不下上百篇研究報告,早練就一身功夫。 她怕的是,這報告只給一個人看,而那個人,還正是名動天下的華爾街之神……孫逸! 她更怕費盡心力完成的報告上呈給孫逸看過後,他竟然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他怎麼可以完全不說一句話呢?這篇報告是好、是壞,為什麼他看過後能一句評論也沒有?沒有一句讚賞,也沒有一句批評! 她寧可他批評她啊,至少讓她明白精心完成的報告也有缺失之處,那她在下一回,便能夠針對這缺失之處進行改善。 她知道自己的報告不可能十全十美,尤其在華爾街之神眼中,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他為什麼不說呢?怕傷了她嗎?他難道不明白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反而會更令她忐忑不安,反而讓她日日夜夜懷疑自己,逐漸失去一向滿滿的自信? 再也忍受不了孫逸看過報告後,便淡淡擱置一旁的若無其事,蘇巧韻終於正式爆發,「說話啊!孫逸,隨便說兩句啊,就算把我罵得臭頭也好,我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罵你?」 不疾不徐的嗓音截去她激動的呐喊。蘇巧韻眯起眸對著總是氣定神閑的懦雅臉孔。 心火燒得更旺了,她氣自己逐漸瀕臨歇斯底里,更氣他總是平靜淡定。 「為什麼不罵?你覺得我的報告寫得很糟吧?根本是一派胡言吧?既然如此,你就大大方方他說出來啊,幹嘛像個悶葫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清脆如珠瀉玉盤的嗓音急急迸落,一聲比一聲高昂,一句比一句激動。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覺得你的報告很糟?」相對於她的激昂,他仍是一貫的靜定。 星眸圓睜,進射兩束璀亮烈焰,「你!」蘇巧韻簡直快要被他氣瘋了,再也控制不了瀕臨歇斯底里的心緒,「你心裡明明就是這麼想的,還問我為什麼?惡魔! 你要把我整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她銳喊著,纖細的身子如旋風似地卷到他面前,粉拳一握,重重擊落光亮的檀木桌面,「說啊!你要是真覺得這是一篇爛報告就儘管說出來啊,我不在乎!」執拗的小臉逼視著他,「說啊說啊說啊說啊……」 一聲聲幾近嘶啞的銳喊口旋于孫逸原本氛圍總是平靜寧馨的書房,伴隨著粉拳一次又一次重重擊落桌面的低沉聲響,交織成一曲既慷慨又激昂的快板音樂。 她快崩潰了。 不只愕然凝視她的孫逸察覺這一點。就連蘇巧韻自己也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脾氣正完全地失控中,一股濃濃的自我厭惡驀地攫住她全身。 她厭惡自己失去冷靜,厭惡自己發起脾氣來總是這樣歇斯底里,更厭惡讓她變成這副瘋狂模樣的始作俑者! 是孫逸!是他害她失去了冷靜,是他害她無法自持脾氣,是他害她淚意湧上眼眸,灼燙刺痛著她,是他害她如此羞辱…… 「冷靜一點,巧韻,冷靜一點!」察覺到她的情緒已然激動到心臟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孫逸的神情終於也失去了一貫的平靜,極力想勸服她的嗓音不覺也流露出一絲慌張。 「我不要冷靜,不要冷靜!」她拼命搖頭,藕臂毫無目的地亂揮,不知不覺間亦揮去了孫逸試圖定住她的手臂,「你……走開!不要碰我!不要理我!」 怎麼辦?她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粗俗難堪的潑婦? 澄透的念頭急急掠過蘇巧韻腦海,如冬日寒雪,無聲地飄落,試圖冰凍她被熊熊烈焰佔領的心緒。 冰與火,在她體內相互激湯,彼此都想吞噬對方、消融對方,弄得她全身忽冷忽熱,面色忽白忽紅……她不要啊,不要自己失去冷靜,變成這麼個讓人瞧不起的潑婦,她不要啊!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吧…… 「巧韻,冷靜一點,冷靜下來聽我說。」低沉溫文的嗓音忽地在她頭頂揚起,「聽話,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孫逸勸撫著她,柔雅的嗓音如一道沉潛的水流,緩緩流過她被冰與火輪流折磨的身軀,奇異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作用,融了她體內的冰,也逐漸滅了火。 蘇巧韻深深呼吸,當清透的理智重新被捉回後,她才驀然發覺自己原來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裡,面頰輕輕貼著他寬厚的胸膛,而他的手正梳理著她柔細的長髮,那樣溫柔輕巧,彷佛正呵護著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冷靜下來,巧韻,別激動,聽我解釋。」他低低說著。溫熱的唇幾乎是貼著她敏感的耳垂暖暖地吹著氣息,「聽我解釋,好不好?」 聽著他低沉柔雅的嗓音,感受著他溫柔細心的呵護, 她忽地安靜下來了,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裡,放任自己的頰緊緊貼住他心韻沉穩的胸膛。 冰火相抗的情緒算是安定下來了,卻不知怎地,有另一種異樣的感覺逐漸佔領她全身,催促著她心跳緩緩加速。 她發現自己好喜歡這樣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啊,彷佛自己可以在裡頭藏上一輩子,不必面對外頭的風風雨雨。 因為一切自有他替她遮擋……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他輕輕地。柔柔地問她,下頷抵著她柔細的髮絲。 她沒說話,只在他懷中點點頭算是回答,纖細的身子則忍不住更加藏進他懷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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