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幸福不遠了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何美馨是我在美國念大學時的同學,我們從大一開始交往,差不多有五年吧!那時候我決心娶她,但就在我決定向她求婚的前幾天,我發現她原來背著我劈腿,那個人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天哪!她消化著這殘忍的真相,很不容易才能保持鎮定。“所以你們分手了?”

  “對,我們分手了。”他淡淡地述說當時,彷佛多年前的傷痕如今已不復在。“她說我給她太大的壓力,說她從沒想過剛畢業就結婚,她的人生還很長,她想冒險,想嘗試許多不同的事物,婚姻與家庭會綁住她。她還說,就算結婚,她也不想生小孩,她覺得我好呆板、好無趣,怎麼能把美妙的人生葬送在家庭裡?她不會為了丈夫和孩子犧牲自己的幸福。直到那時候,我才恍然驚覺,原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夢想束縛她,我們的夢想根本大不相同。”

  好自私的女人!崔夢芬掐握掌心。即便愛好自由,也不能以此作為背叛的藉口啊!更可恨的,是她背叛過後居然還有臉回頭懇求複合。

  崔夢芬忽然覺得,自己當場給何美馨難看,做得真好,那女人是欠罵。

  “婚禮那天,我會對你那麼生氣,之後又那麼長一段時間不理你,其實除了氣你,我更氣自己。”夏柏晃了晃空酒杯,又為自己斟滿,一口飲盡。“我覺得自己又犯下同樣的錯誤了,又把自己的夢投射在你身上,我覺得你大概不是很想跟我建立一個家庭。”

  “誰說我不想?”崔夢芬激動地澄清。“我想的!”

  他抬眸,恍惚地望她。“我向你求婚的時候,你並沒有特別高興。”

  “那是因為……太意外了!”她解釋。“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就……而且,那個求婚也太不浪漫了,就在餐桌上說出來,連戒指跟鮮花都沒事先準備,人家難免會有些失望嘛!”說到後來,口氣已帶著撒嬌。

  “我很抱歉。”他黯然承認自己的失誤。“沒能給你一個浪漫的求婚,真的很對不起。”

  “那不重要了。”她搖頭,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融著甜蜜。“重要的是我現在的懂了,你是真心想跟我結婚,是那麼迫切地渴望跟我建立溫暖的家庭。現在,我懂你的心了。”

  她的語言,如春風,吹暖他冰冷的心房,又如春水,沁入他體內每一個細胞。

  他又喜又悲,幾乎難以成言,方唇顫著,念頭在腦海紛飛。

  他真的可以說嗎?真的可以把最脆弱的自己展露出來?

  夏柏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婚禮那天,我遲到並不是因為何美馨。”他悠悠申明。“那次我去美國出差,並沒想到要見她,我是去療養院探望我爸之後,碰巧遇到她的,她身體不好,所以到附近的度假勝地休養,之後我們一起吃飯,她忽然急病發作,我才送她去醫院。到醫院時,她陷入半昏迷狀態,一直求我不要丟下她一個人。我承認自己是同情她,不忍她在醫院孤零零地沒人理,所以才留下來陪她。”

  情有可原,崔夢芬接受丈夫的解釋,如果是這個理由,她可以諒解。只是……

  “那你怎麼會說遲到不是因為她?”

  他繼續說明。“我只在醫院裡留了幾個小時,等她的家人趕到後,我就離開了;其實我在婚禮當天清晨就到臺灣了,本來是來得及去你家迎娶的。”

  “那你怎麼會遲到?”她更迷惘了。

  “因為我在路上看到一個人。”

  “誰?”

  他倏地握緊酒杯,她察覺到他臉部緊繃,眼神陰鬱,意識到自己正逐漸接近他糾結的心結。

  他終於,要告訴她了嗎?

  夏柏又喝一杯酒,彷佛藉此提振勇氣,然後,他才沙啞地揚嗓。“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或許是我這些年來其實一直想見她,才會產生幻覺,我覺得她像……真的很像……我媽。”

  “你媽?”崔夢芬怔了怔,“你是指你親生母親嗎?”

  他沒回答,眼眸直盯著桌面,許久,才沉重地頜首。

  “我覺得自己看錯了,都過二十幾年了,就算我再見到她,應該也認不出來,可是她眉目之間真的很像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然後你就跟她打招呼嗎?”

  他搖頭。“我只是跟著她,一直跟在她後頭,看她去哪裡,跟誰見面,做什麼。”

  她顫然凝睇他,蒼茫的腦海逐漸撥雲見日,她覺得,自己似乎懂了這男人的心結所在。

  “夏柏,你……沒有勇氣跟你媽媽相認嗎?”

  他聞言,一陣顫慄,喉嚨焦幹,胸口成荒漠。“萬一我認錯人了怎麼辦?萬一……”

  “怎樣?”

  “萬一沒認錯,可是她卻不肯認我,怎麼辦?”

  天哪!崔夢芬只覺得一顆心如遭重擊,疼痛不堪。

  “我很膽小,對吧?”他苦澀地低喃。“後來我因為看她看得太專心,沒注意到有機車經過,擦撞了一下。”

  “所以你那天才會弄成那副狼狽的模樣嗎?”她想起婚禮當天,他淩亂不整的外表,更痛了,她怎麼沒想到他可能是發生意外了?她懊惱地自責。“原來你受傷了?”

  “只是一點表皮傷而已。”他嗤笑,笑聲蘊著濃濃的嘲諷意味。

  真正傷得重的,是他的心。

  她抓到他沒說出口的線索,執意循線追問。“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為什麼後來不告訴我關於你親生母親的事?你應該跟我說的,早就該告訴我。”

  他哀傷地咬牙,好片刻,才喃喃低語。“要我怎麼跟你說?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拋棄嗎?說我被爸爸找到時,還不死心,堅持要在玩具店門口等她回來?”

  原來他是被丟下的,原來他的母親對他說了謊,殘酷地將一個稚嫩的孩子丟在街頭,也許他當時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會惹得媽媽拋棄自己?

  也許到現在,他心上的傷仍未完全痊癒,仍在隱隱約約地害怕著、擔憂著,懷疑自己哪天又會被自己在乎的人遺棄。

  為什麼她會沒注意到他受了這麼深的傷,為何他寧願咬牙忍痛也不跟她說?

  崔夢芬哽咽,水眸氤氳淚霧,她更加握緊丈夫的手,試著傳遞溫暖給他。“覺得丟臉嗎?覺得很痛嗎?就是這樣,也該跟我說啊……”

  他顫抖,回望她的眼,一點一點,痛楚地染紅。“我怎麼能?告訴你的時候,如果忍不住哭了呢?男人掉眼淚,多難看。”

  她心弦震顫,忍不住擁抱他。“在我面前哭,怎麼會難看?我是你老婆啊!是你最重要、最親密的家人,你可以跟我撒嬌的,應該跟我撒嬌。”

  “我不是孩子了,已經是個大男人。”他逞強地推開她。

  “那又怎樣?我會疼愛你的。”她含淚輕嚷。“你任性也好,軟弱也好,我都會疼惜你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愛你啊!愛一個人,就是會憐惜他、寵愛他的,就是無條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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