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君本無情 | 上頁 下頁


  對於身後哪些鄙夷的視線,開陽並非毫無所覺。事實上,他感受的太清楚了。那不僅僅是芒刺而已,已如利刃剜割他。

  但芒刺也好,利刃也罷,他都不在乎,挺直背脊,昂首闊步。

  這些人憑什麼瞧不起他?在宮裡,誰不是勾心鬥角求生存?誰不是踩著他人的血肉,一步一步往上爬?誰敢說自己比誰都清高,不曾對不起天地良心?

  得了吧,都是謊言!這世間,何曾有過真實?全是虛假……

  「……王兄這就退席了嗎?」一道清越的嗓音悠悠響起。

  開陽怔住,定神一看,一個聘婷女子來到他身前,一身素白衣裳,如一朵清香白蓮,容顏秀麗,淡淡含笑。

  是德芬,德宜最疼愛的妹妹,希林的護國天女,也當是這宮裡最恨他的人。

  開陽凝立原地,一時錯愕,良久,嘴角似嘲非嘲地一扯。「王妹莫非是來祝賀我大婚的?」

  「是啊,正欲來敬王兄一杯,不想來得遲了。」德芬一頓,笑容倏地凝霜。「今日是我德宜哥哥的忌日,我為他設壇祝禱,所以才遲了。」

  她是故意的吧?故意提起今天是德宜的忌日,想試探他是否會為之動搖?她希望看到他什麼反映?歉疚嗎?自責嗎?或者該隨她至德宜的牌位前,下跪認錯?

  一念及此,開陽笑了,那聲音嘶啞而破碎,滿是不可言喻的諷味。

  要他認錯嗎?可他偏偏不想認呢!他沒有錯,為何要認?他沒錯……

  開陽笑意更冷,眼神亦如冰,雙手掐握成拳,指尖刺入掌肉內,痛著。

  「我的大喜之日,正巧是德宜的忌日,冥冥之中,是否是天意作弄?你覺得呢?我親愛的王妹。」

  他語鋒淩厲諷刺,德芬聽了,花容刷白,射向他的眸光隱隱含恨。

  恨吧,就恨吧!是該恨的……

  開陽冷冷一哂,「我好似有些醉了,王妹請自便,我這就要回我的寢殿跟我美麗的妃子行洞房之禮了!」

  他狂肆地落話,狂肆地踏著踉蹌的步伐,醉茫茫地行走這,直到進了寢殿,屛退左右人等,他才允許自己站直身體,眼眸清醒綻光。

  室內安靜無聲,他的王子妃鳳冠霞帔,規規矩矩地坐在床沿,臻首低垂,面容掩在大紅的喜帕後。

  他倏地眯眼,胸海一股怒意反滾成潮,顧不得禮數,也不拿喜秤,大踏步伐上前,隨手一揭——

  一張妝容景致的臉蛋,顫巍巍地仰起,秋水雙眸,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

  「夏采荷,果真是你。」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蹦話。

  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夏采荷莫名其妙地瞅著他,看他掩飾不住憤怒的表情,難不成期望王子妃中途被掉包?

  他就這般不願娶她嗎?

  夏采荷芳心微沉,胸窩一陣清冷。

  「相公……」她遲疑地揚嗓。

  「別這麼叫我!」他怒斥。

  她怔了怔,心口微痛,「是,殿下。」

  這種稱謂明白地定義兩人的關係,雖是夫妻,仍有上下之分,兩顆心之間,仍是遙遠莫測。

  開陽坐在桌前,又喝起酒。

  她盈盈走向他,看他心情不好,是因為自覺被迫娶了她嗎?

  夏采荷悄悄咬唇,揭開桌上一籠點心。「要吃點嗎?我親手做的。」

  他瞧一眼,蒸籠裡躺著好幾個糯米點心,捏成各色小動物的形狀,十分玉潤可愛。

  「這是……豆沙餡的糯米粽子?」他緊著喉嚨問。

  「是。」她頷首,靜靜銻他。

  初次見面,她請他吃的,便是這豆沙糯米點心,他記得嗎?

  他瞪她,眸光明顯不定,眼底隱約似凝聚著風雨。

  她知道,他想起來了——

  十年前。

  夜半時分,德宜太子仰毒自盡的消息,傳遍王宮內外。

  開陽自然也聽說了,是夜,他獨自幽閉于房內,坐在桌前,如一尊木頭人,動也不動。

  直到過了好幾個時辰後,他才茫然起身,走出殿外,走近午後燦爛的日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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