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不愛江山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遲了是嗎?」真雅微微地笑,舉杯就唇,淺啜一口。

  「是啊,遲了。」德芬幽幽歎息。「我相信你也聽說了,日前宮中以為你墜崖身亡,王后乘機與我爭奪歸附於你的幾名議事公,她終究棋高一著,就在數日前召開圓桌會議,通過了冊立開陽王兄為太子的決議,父王也已經應允,詔書都頒下了。」

  「嗯,我是聽說了。」

  「若是你還活著的消息能早幾日傳回宮裡,或許局勢便不是如今這樣了。」

  「世事總是如此難以盡如人意。」比起德芬的惋惜,真雅反倒顯得豁達。

  這也得怪我自己,為何不早日下定決心回宮?」

  「姊姊,聽說你這陣子一路西行,究競要上哪兒去呢?」

  「去沙漠。」

  「沙漠?」

  「我答應了一個人,與他去看一個奇跡,沙漠飛雪。」

  「沙漠飛雪?」德芬愈聽愈好奇。「跟誰去?」

  真雅斂眸不語,吸著酒,似是心事重重。

  德芬觀察她的神情,思緒一轉。「是無名吧?」

  真雅聞言一震。

  德芬深深地望她,半晌,試探地揚嗓。「姊姊知道他的身分非比尋常嗎?」

  「……我知道。」

  「聽說姊姊並未除掉他,而是放他遠走?」

  「嗯。」

  「為什麼?」

  「……」

  「姊姊是真對他動情了?」

  不疾不徐的一句,淡淡問來,卻猶如落雷,重劈真雅耳畔,心海霎時波濤翻湧。

  她對他動了情嗎?真雅握緊酒杯,許久,方才緩緩鬆開,擱回桌上。

  「即便動情又如何?」她苦笑,水眸盈霧。「我要走的路,不能與他同行。」

  德芬怔了怔。「如此說來,姊姊對王位仍有企圖?」

  「你呢?難道你便就此放棄了?」真雅反問。

  姊妹倆靜靜相凝,片刻,各自嫣然一笑。

  是的,這條路還得繼續前行,在希林的下一任王尚未登基以前,她們仍有機會也都無意相讓。

  「姊姊,我們幹一杯吧,祝願彼此在這條路上都能走得心安理得。」語落,德芬悠悠舉杯。

  王位之爭能是心安理得的嗎?

  真雅苦澀地尋思,不以為然,可仍是跟著舉杯,與妹妹敬酒。

  兩隻酒杯清脆地撞擊,心亦於此刻短暫地交融。

  忽地,德芬的貼身侍女春天匆匆闖進。「殿下!」

  「怎麼了?」德芬揚眉。「如此倉皇,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這個。」春天攤開掌心,遞出一支金玉雕琢的發簪,簪頭一朵春花栩栩如生地綻開。「方才不知是誰,將這放在我房裡,還留了張字條。」

  「寫什麼?」

  「上頭寫著,這是嚴冬送我的,是他臨終前交代要給我的……」說著,春天微微硬咽,眼眸染紅。「我以前跟他說過,很想要一支雕著春花的發簪,原來他記得,他一直把我的話擱在心上,他記得……」淚水紛然碎落。

  真雅旁觀她的淚顏,不禁動容。之前她便察覺,德芬這個素來俏皮的侍女與那名護衛關係匪淺,原來兩人情愛己如此之深。

  思及殺了嚴冬的人正是無名,她不得不黯然,心生抱歉。

  見春天傷心,德芬也跟著難過,起身仲手,輕輕攬抱她。「是我不好,春天,若是我派別人去出這趟任務就好了,是我害了他……」

  「不是的,殿下,不能怪您。」春天含淚搖一首。「主子有令,我們做下人的只能依從,何況嚴冬一向盡忠職守,他一定寧願此次前去送信的人是他。」

  「可是,他竟一去不回……」

  「這是他的命,不能怪誰,只能怪造化作弄。」

  怪造化嗎?真雅鬱鬱,看著德芬主僕倆相擁而泣,想著春天失去心愛的人該有多麼哀痛,卻只能強自振作,不怨天尤人,她的心不覺地揪擰。

  她也曾經失去所愛的人,若是再失去一次……

  「不過春天,究競是誰將這支發簪送過來的?」

  她聽見德芬問,胸口驀地震盪。

  是他,當然是他!除了他還能是誰?

  一念及此,她忽地凜然,顧不得此舉無禮,轉身便奔出屋外,踏進茫茫夜色裡——

  「我就知道是你。」

  天女殿外,林間的羊腸小徑,她追上了他,月色朦朧灑落在他陰鬱的臉上,浮掠點點光影。

  「除了你,還有誰能聽見嚴冬的遺言,完成他的囑託?」她憂傷地凝娣他,發現他瘦了,這陣子都沒好好照顧自己嗎?

  他望她,神情似是冷漠。「為何追來?」

  為何?真雅怔忡,連自己也不解。是啊,她為何追來?追來又能如何?他們不已說好了,從此永不相見嗎?

  她無法回答,只能怔征望著他,看著她曾以為不再相見的男人。「無名,你……瘦了。」

  他一震,似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身子微栗。

  「你都沒好好進餐嗎?」她的聲嗓,滿蘊關懷。

  他目光一沉,雙手緊握成拳。「我好得很,好吃好睡,快活得很,倒是你,似乎清減了不少,怎麼?在宮裡過得不好嗎?」

  她無語,沉默片刻,方暗啞揚嗓。「你怨我嗎?」

  怨她?他怎能怨她?憑什麼怨?

  他凝視她,心海翻騰。「聽說靖平王已經冊立開陽為太子,是嗎?」

  「嗯。」她頗首。

  他咬牙。「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若是這輩子,你終究無緣得見沙漠飽雪,不會有一點遺憾嗎?」

  他的意思是既然父王都立開陽為太子了,她是否願意放下一切,與他同行?

  真雅澀然,望著他倔強中仍掩不住一牲希冀的臉龐,心弦一根根地斷裂。「既已選擇,我……不後悔。」

  他震懾,惶然呆立,眼潭先是一片死寂,跟著,浮光掠影如風暴的天空,急速湧動。

  「好!好一個不後悔!」他仰天長笑,近乎破碎的笑音裡,潛藏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那樣的笑聲,她不忍聽也不敢聽,幾乎想仲手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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