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不愛江山 | 上頁 下頁


  數月後。

  是夜,希林國朝中大臣、王公貴族,以及王都天上城的百姓,見識了一場天命欽點的異象。

  事情起因於日前,天女德芬於朝中上奏,夜觀星象時,發現紫微垣的太子星有異狀,她請求希林國主靖平王,也就是她的父親准許她舉行祭天儀式,請示神諭。

  她既是天女,所請自然照準,儀式過後,她果然求得神諭,說是上天將在日夜交會時分,親自頒下神詔。

  上天如何頒神詔?又如何「親自」來頒?此言一出,當即在朝中引起議論,就連王城百姓也有所聽聞,紛紛扶老攜幼,雲集於神殿外,等著看天神頒詔。

  眾人引頸期盼,暮色漸臨,天女獨自佇立於祭臺上,銅爐燃著熊熊火焰,映亮了她纖麗的剪影。

  她是王的女兒,七年前,由於希林國內久旱未雨,疫病四起,陰毒的希蕊王后原有意借機除掉她,假上神官之言,將她推上祭壇,作為祈求國泰民安的犧牲品。

  孰料千鈞一髮之際,一位名喚黑玄的貴族青年挺身而出,當眾宣稱他曾聽到德芬公主預言,今日將有日食。

  日者,太陽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虧,有陰所乘,故蝕。蝕者,陽不克也。

  自古至今,日食皆被民間視為不祥徵兆,君王德行有虧,才會招來天狗食日。

  當時於祭壇上觀禮的顯貴群臣,一時都慌了,靖平王亦是驚顫不已,唯有王后獨排眾議,堅持照常舉行慰天祭,但不過片刻,陽光竟果真漸漸滅了,火紅的日輪覆落陰影。

  全場震撼。成功預言日食,三日後又為希林祈得天降甘霖,德芬公主於是躲過被拿來犧牲獻祭的命運,更從此一躍成為掌握聖國神器的天女。

  今非昔比,如今的她,在百姓心目中已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即便是她的一雙兄姊,在朝中各擁勢力的開陽王子與真雅公主,對這個外表溫文柔弱、彷佛與世無爭的妹妹,亦不敢小覷。

  德芬宣示欲接神詔,開陽與真雅心下都隱隱感到不妙。這個一向不忮不求,對王位毫無興趣的妹妹,莫非起心動念了?

  兩人各自領著人馬,坐在祭台旁的座席觀看。

  天光隱微,黑幕降下,忽地,祭臺上火焰滅了,周遭一陣騷動。火焰是神靈降臨的象徵,火滅了,豈非不祥之兆?

  又過了半盞茶時分,青銅制的火爐忽然飛出一群白鳥,漾著青藍色光芒,振翅拍響,回音繚繞不絕。

  鳥會發光?這也就罷了,更奇的是,一盞紙天燈從青銅爐內緩緩上升,懸浮於空中。

  天燈未點火,竟能無端懸空?眾人驚異地看著,矯舌不下。

  天燈在距離銅爐數尺的空中停凝,跟著,爐內火焰複燃,火光灼灼。

  烈火灼燒片刻,懸浮半空的天燈紙面隱約顯現字跡。

  若違天命,國運難繼。
  德行芬芳,流傳百世。

  這是上天頒下的神詔!前來看熱鬧的百姓霎時惶恐,急忙跪成一片,磕頭如搗蒜。

  「這是什麼意思?」一干人等揣摩上天旨意。「德」行「芬」芳,流傳百世——莫非上天屬意的是德芬公主?」

  「沒錯,是德芬公主啊!她就是承天命之女,希林的下一任國主,我們未來的王!」

  「天女、天女、天女、天女!」

  百姓們歡聲雷動,喜悅高呼,一時之間,氣氛狂熱,如炸開的油鍋,滾滾沸騰。

  貴族群臣,相顧失色,這些年來,朝中分裂成擁開陽與擁真雅兩派,各為其主,爭下一任國君之位,不料中途竟殺出個上天指派的異數!

  這下該當如何是好?朝中的情勢將會如何轉變?為了保住榮華富貴,不可不重新斟酌打算啊!

  群眾想些什麼,開陽心領神會,俊唇一撇,勾著冷笑。

  坐他身畔的妻子夏采荷觀察他的表情,水靈靈的明眸蒙落憂愁。「這是怎麼回事?開陽,上天屬意的王……果真是德芬嗎?」

  「你說呢?」開陽不答反問。

  夏采荷凝眉,靜靜地睇著夫君,與他結褵兩年,她自認很瞭解他,也明白他表面看來雖是放蕩不羈、遊戲人間,其實城府深沉、聰明機智,對王位野心勃勃。

  今夜這紙神詔,豈不等於打亂他一盤好棋?她擔心他無法承受這般打擊。

  「你真以為這是上天頒下的神詔嗎?」開陽看透她的思緒,淡淡揚唇。

  她一愣。「難道不是嗎?」

  他嗤笑,右手扯過她衣帶,漫不經心似地把玩著。「這只是一場幻術。」

  「幻術?」她眨眨眼。

  「是德芬設下的局。」他解釋。「就像德芬主祭的時候,神殿大門開啟,祭台銅爐必定生起火焰,但其它人祭祀時,火爐卻毫無動靜,這並非德芬有能耐召喚神靈降臨,只不過是她暗中巧設機關而已。今夜這些異象,想必也是德芬精心安排的一場大型幻術,是

  她為自己造「勢」的精彩大戲。」

  只是幻術?采荷愕然。也就是說這是騙局?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揭破?若是百姓跟大臣們都相信德芬是天命欽點的國主,該當如何是好?」

  面對妻子關切的詢問,開陽未立刻回答,微斂眸,沉思片刻,似笑非笑地勾唇——

  「這場戲,不能揭破。」

  一場不能揭破的戲,讓她在這場王位競逐戰中,又多了一個對手。

  是敵人嗎?她,能夠將自己的親妹妹與親哥哥都視為敵人嗎?

  「你的缺點,就是有時候太心軟了,真雅。」

  承佑哥曾如是對她說道。當時,她還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還作著天真的夢,直到她的兄弟姊妹一個個慘遭毒手,她才幡然醒悟,即便自己從小受父王嬌寵,亦如覆巢之下的卵,危在旦夕。

  那個在朝中翻天覆地的女人,希蕊王后,父王鬥不過,沒有人鬥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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