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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八章

  醫院大門口對面,一輛黑色加長型勞斯萊斯停定,墨黑色的後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雖寫著歲月風霜,卻依舊端正英挺的臉龐。

  他兩邊嘴角不等高地彎起,冷冷的微笑像在嘲弄世人,嘲弄他所見到的景象。

  一個男人抱著一個下半身沾染鮮紅的女人沖進醫院,一向俊美冷硬的臉龐竟然現著極端的慌張焦慮。

  楊雋竟然為了那個女人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卸下了他從領養他便一直訓練絕不輕易摘下的面具。

  訓練他成為無情無淚的男人並不難,他原本就憤事嫉俗,蘊著犬儒主義者對世事不屑一顧的冷酷氣質,他這個領養者只是扮演強化他這份潛能的角色而已。

  他早知道這孩子潛力驚人,他不過親自教育他短短一年,他便完全脫胎換骨,樣樣精通,才氣縱橫,在初次接近季家那個自信驕傲的女兒時便逼得她招架無力,意亂情迷。

  從那時候起,他便知道自己找到了一棵鑽石。而這顆鑽石還是他特地找來,親自琢磨,讓他成材成器,綻出難以逼視的光芒。

  楊一平的眼神驀地變得陰冷。

  他真的是特地去找楊雋的!三十年前,他一心一意想報復季風雲,卻苦無機會,沒料到卻在無意間讓他看到一幕有趣的情景。

  當時他人在都柏林,竟然見到季風笛大腹便便,神色倉皇地走在路上。

  季風笛並未結婚,怎會懷了孕?那時的他只是在心中閃過一陣疑慮,並未多想,直到數年後在臺北重會自美國學成歸來的季風笛,發現她仍以一個單身女人的身份活躍在社交圈,才驀地回想起那件往事。

  她腹中的孩子哪裡去了?

  他立即派手下去調查,花了好一陣子才探聽到季風笛曾經到過愛爾蘭,莫名失蹤將近一年才在一間醫院裡產下一子。幾星期後,她從都柏林出境,那名剛剛出生的嬰兒也不見人影。

  又花了好幾年,他才找到季風笛丟棄在都柏林近郊一家修道院的兒子。

  那時楊雋已經快滿十四歲了,當他一見到長相異乎尋常的俊秀少年,再見到那名司鐸看他的眼神,以及他背上的鞭痕,立即明白眼前這個孩子在修道院裡過得是地獄般的非人生活。

  這孩子,是季風笛遺棄的兒子,容顏是恍若天使一般俊逸,氣質卻是魔鬼般的憤世嫉俗。

  他當時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這個天使與魔鬼的綜合體正是他一心尋找的,用來抱複季風雲奪妻之恨的最佳利器。

  他或許無法抱複季風雲與喬霓,卻可以令他們苟且而生下的女兒痛不欲生。

  他要將這孩子訓練成最神秘出色的男子,讓季家那個優秀的女兒深陷于楊雋張下的獵網之中,痛苦掙扎,無法自拔。

  他要季海舲與自己的姑表兄弟結婚,嘗到最可怕、最震撼人心的苦果,將她逼上絕路。

  這一切計劃在那孩子的配合之下,眼看就要成功了。

  只可惜,他親自訓練出來、那百年難得一見的成材男人,竟然也會墮入愛情的深淵。

  楊一平搖頭,唇邊嘲諷的微笑更深了。

  他原本考慮百年之後,將他握有鴻邦集團的所有股份都傳給那孩子的,看樣子是他期望過高了。

  他微微歎氣,拿起手機,直撥一個號碼。

  「傳佈下去,」他冷冷吩咐電話另一端的手下:「盛威季海舲涉嫌與鴻邦楊雋利益輸送,由楊雋私下調集資金借予她收購鴻邦銀行股票。」

  手機另一端的人似乎不相信自己接到的命令,再確認一此。

  「我的確要你散佈消息給市場,尤其是證期會,我要他們明天就來查!」楊一平嚴厲的眉梢一挑,「立刻照我說的去做!」

  語畢,他關上黑色手機,按上車門邊一顆按鈕。

  墨黑色的車窗重新升上,勞斯萊斯揚長而去。

  「她沒事了。」楊雋一直到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一顆高懸的心才緩緩落下,聽著醫生嚴肅地說道。「腹中的胎兒雖然失去了,不過她應該很快就能恢復意識。」

  她腹中的孩子還是流掉了嗎?

  楊雋神經一緊,說不清忽然竄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只朝醫生點點頭,「謝謝你,醫生。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可以。護士會推她進頭等病房,你可以跟去看她。只是別吵她,她需要多休息。」

  「我知道。」他輕點下頜,回避醫生望向他的好奇眼神,跟隨恰於此時推海舲出手術室的兩名護士乘電梯上頭等病房。

  他強迫自己站得挺直,靜靜在一旁看著護士們手腳利落地安置海舲。直到她們一個個都出了病房,他才允許自己蹲跪在她床前,顫抖的雙手輕柔地撫上她白無血色、還泛著細碎汗珠的臉龐。

  「海舲……」他低低喚著,幾乎不忍向她慘白的面容望去,一雙眸子卻又只能凝定她的容顏,怎樣也轉不開視線,「對不起。」

  他道著歉,心頭驀地一陣劇烈牽動,恍若是松下緊繃的心情,又像對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她極端的疼惜與不忍。

  他深深吸氣,一直到現在蹲在她床前,確認她已平安無事之際,他仍記得方才緊揪住他的狂亂與心痛,那讓人心慌意亂的感覺,恐怕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無法再繼續了。

  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這場從十五年前便開始的遊戲,這場十五年來他日日夜夜盡心準備,只為奪得最後絕對勝利的遊戲,他再也無法持續下去了。

  他再也無法將海舲視為自己的獵物,再沒辦法強迫自己這麼想。

  「海舲。」他幽然歎息,伸手握住床上人兒冰冷的雙手,神智頓然陷入完全的迷惘。

  整夜,他一直跪立她床前,握著她雙手,一動也不動。

  直到清晨最燦爛的太陽金光悄悄穿過簾幔射進第一道輝芒,他一雙湛幽的黑瞳從未合上。

  早晨,迎接楊雋的是病房外雜遝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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