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柏園魅影 | 上頁 下頁
十六


  「恩白是我兒子!」相語莫高聲吼道。

  她一驚,訝然望他。

  「恩白是我兒子。」他重複一遍,語氣堅定。「我不知道爸跟你說了什麼,但恩白確實是我兒子。」

  「你確定?」

  「這種事我何必說謊。」他冷冷地,「恩彤與恩白都是我的好孩子。」

  「可是……」她猶疑著,「如果恩白真是你兒子,為什麼他看來會如此寂寞?你必然很少花時間陪他,甚至不曾抱過他……」

  「我是很少親近他,但不是那個原因。」

  「那是為什麼?」

  「因為……」他下頷急劇抽動,眉頭緊緊蹙著,神經跟著繃緊。

  她被他這種表情嚇到了,語音顫抖起來,「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對不起他,因為我不敢面對他。」他嗓音低啞,拳頭緊握,關節處強烈泛白。

  季海藍怔然望他,幾乎沒有勇氣再度開口。但她還是間了,聲音細微到幾近聽不見,「為什麼?」

  他瞪視她良久,默然不語。

  難道與她有關?

  季海藍打了個冷顫,這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是我!」她猛然扯住柏語莫的衣袖,「跟我有關對不對?恩白會患上不語症是不是就是我害的?」

  他轉過頭不看她,「過去的事別提了。」

  「能不提嗎?語莫,你能輕易忘記過去一切嗎?」她瞪視他,淚水再度盈眶,「告訴我,語莫,我從前是否正如父親所說,是個夜夜出入酒館買醉、到處勾搭男人的蕩婦?」

  他猛然轉頭瞪她,「他這樣跟你說?」

  她語音發顫,「是不是真的?」

  他不語。

  「告訴我,語莫,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季海藍語音高亢,精神瀕臨歇斯底里,「如果我真是那種女人,你就老實說好了,儘管把你對我的憎恨、不滿發洩出來吧,我承受得住的!」淚水爬滿她清秀的容顏,「就說我真是個蕩婦,就說我是個令孩子蒙羞的母親,就說你厭我、憎我,我都可以承受的……」她垂下頭,雙手掩面。

  他凝望她哭泣顫抖的模樣,一顆強自冷凝的心不覺又為她融化。這女人口中說得倔強,但瀕臨崩潰的尖銳聲調早洩漏了她情緒的激動。他知道,如果他真對她說那些話,她會真正崩潰的。

  在這一刻,他真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感到深深厭惡。為什麼他就是沒有辦法對她免疫,就是無法抗拒這個妖女的魅力?從見到她第一天開始,他就彷佛中了這個魔女的咒語似的,一輩子要被她玩弄於手掌心。

  他是恨她的,如果可以的話,他其想重重傷她,報復她從前所作所為。但他做不到。他恨她,卻又無法真正狠下心來傷害她。

  「你說啊,語莫,你說啊!」

  他終於開了口,「我只有一次親眼看見你從俱樂部走出來,至於你是不是在外頭另有男人,我不確定。」

  「只有這樣?」她仰起頭,可憐兮兮垃看著他。

  「只有這樣。」

  她卻像不能置信,依舊怔忡地凝睇他,淚水一串串碎落。

  他驀地幽然長歎,緊緊將她納入懷裡,一面拍著她的背撫慰她。「別哭了吧。」

  她沒有抗拒,在他懷裡盡情啜泣,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任淚水浸濕他的胸膛。

  這男人應該是厭她、憎她的,但他卻依然對她如此溫柔。父親說得不錯,語莫其對她好,就算他娶她不是因為愛她,就算他需要她以為助力,他也從不曾將她當成一枚棋子看待。

  縱然完全記不起從前的事,她還是確認了這一點──他從前待她必就是這樣的方式,明明氣極了她,卻又不肯稍稍傷她一分。

  想通了這一點,她心內頓時柔腸百結,胸膛則像梗住了什麼,無法順暢呼吸。這麼說來,其正傷害人的果真是她,其正讓人深惡痛絕的只有她。

  她心一緊,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走吧,我帶你回家。」他低低地說。

  回家!多美好的一個詞啊。

  她點點頭,任他扶她離去。

  有個人兒悄悄踅進她房裡,衣袂翩然,腳步放得輕緩。

  「誰?」她眨著眼,拚命想看清步步逼向她的人影。

  人影不答,全身隱在黑幕中,教人無法認清。

  「有事嗎?」她開始害怕起來。

  人影依舊沒有說話,嘴一例,露出兩排潔白卻陰森的牙齒。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她語音發顫。

  人影不答,只是逼近她、逼近她,伸出一雙白骨般的魔爪扣住她頸項,然後用力鎖緊、鎖緊、鎖緊……

  她感覺呼吸困難,神智逐漸陷入迷蒙,「救命啊,救命!誰來救救我……」

  季海藍倏然睜開雙瞳,映入眼簾的是柏語莫充滿焦慮的面孔。「你沒事吧?海藍,我聽見你在房裡叫救命。」

  有人想掐死她。

  她迅速掃視周遭。她的臥房空蕩蕩的,除了語莫,不見半條人影。

  她茫然望著四周,最後落定正瞧著她的語莫,恐懼自心底最深處逐漸浮現。

  不!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方才那一切只是夢,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

  「究竟怎麼一回事?海藍。」

  她忽地跳下床,背對他平穩自己的呼吸。

  冷靜。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別讓噩夢奪去理智。

  「海藍?」柏語莫望著她奇特的舉動,不明所以。

  「沒事。」她終於旋身對他微笑,「只是做了個噩夢。」

  「什麼樣的噩夢?」

  她搖搖頭,微笑加深,「沒什麼。」

  他凝望她良久,眼神逐漸變得異樣。

  季海藍視線一落,隨著他的眸光望向自己,這才發現不知是誰替她換上一套黑色薄絲長睡衣,胸口開得低低的,半透明的布料更讓她全身曲線若隱若現。

  她臉一熱,雙手立刻揪緊胸前衣襟,試圖遮掩。

  他似乎頗為她的舉動覺得好笑,喉頭滾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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