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闇海紅妝 | 上頁 下頁
二十


  「我恨你!恨你在媽最脆弱的時候拋棄她,害她因此喪失生命,害琉璃一出世就沒有母親。你還害死海澄!而現在,現在就連琉璃也……」他拚命握拳,直至指關節全部泛白,「她也活不久了。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季風揚緊聚眉峰,「你說琉璃活不久了?怎麼可能?」「你說呢?媽懷琉璃的時候受盡了苦,別說一天心靜的日子了,就連好好吃一頓飯都沒有!琉璃從一出生就特別虛弱,經常生病,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到六歲才學會走路。你相信嗎?六歲!一般小孩兩歲就會走了,她卻直到六歲才能下床。」向海玄神色哀淒,仿佛瞬間跌回從前那段細心呵護唯一的妹妹,唯恐一不小心就要再度失去至親的少年時光。「兩年前,醫生檢查出她得了血癌,她……」他支住額頭,語聲轉為瘖啞,「她活不久了。」

  「琉璃她竟然……」季風揚神色黯然。沒想到才剛剛得知有這個女兒,不久後卻又得失去她。但至少……至少他還有個親生兒子,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忽地調轉眸光,深深地凝視向海玄,只見他神色哀傷,眸中蘊著對他的強烈恨意。

  「海玄,回季家來吧。」他嘗試說服這個兒子。

  向海玄卻仿佛沒聽見他說什麼,只是茫然若失地喃喃念著:「媽死了,海澄死了,現在就連琉璃也要離開……」

  「海玄!」他不忍見兒子這副癡癡呆呆的模樣,猛喝一聲。

  向海玄這才回過神,瞪向季風揚。良久、良久,他終於用力一甩頭,「我不會回季家的,永遠不會!琉璃也一樣。」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季風揚怔怔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挺直的身影消失,仍收不回目光。

  十三年前,他最鍾愛的兒子意外身亡。

  海澄。

  不只他這個父親疼愛他,季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每一個人都喜歡他。長輩愛他才氣縱橫,平輩敬他謙沖有禮。

  季海澄,曾是季家每一個人公認的葛布勒,每個季家人都對他服氣。但這樣一個獨得天地靈毓之氣的男孩卻少年早夭,果真是天妒英才!

  自從失去了這個兒子,他就不時掛念著想找回海玄。他派人搜遍了臺灣各地,沒想到他們母子卻漂洋過海地去了波士頓,讓他直到今天才又見到海玄。

  海玄從小就調皮倔強,才華亦偏向藝術方面,不像海澄那般謙沖平和,天生就有商業嗅覺。這是他當初選擇海澄的原因。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要這個兒子,他絕對耍他回到季家來。

  他倏然轉頭,冷冽懾人的眸光直直逼向桑逸琪。她依舊跪在原地,螓首低垂。

  「桑逸琪!」他厲聲喚她。

  桑逸琪全身一震,揚起頭來。當她接觸到他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時,脊髓跟著冰涼起來。

  「我要你帶他回來!」

  「帶他回來?」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務必要讓海玄點頭回到季家。」

  她怔住了,這樣的要求來得太過突然。

  「那小子似乎沒有察覺到你對他的影響力,你去想辦法把他帶回季家。」

  「可是……」

  「沒有可是!」他厲聲打斷她,「這是你欠我們季家的!」

  桑逸琪身子倏然凍結,一動也不動,連體內的血液仿佛也在那一瞬間停止流動,腦子跟著無法運轉。

  這是她欠季家的。

  「你若有辦法讓海玄回心轉意,回到我身邊繼承一切,我就原諒你。」說著,唇角牽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否則,你永遠也休想得到良心的自由。聽清楚了嗎?」他柔聲問她,語氣卻絕不溫柔。

  「聽清楚了。」她低聲應道,直起身朝他微微一鞠躬,「我立刻去辦。」

  是的,無論如何,她必須帶回季海玄。

  他絕不回季家。

  向海玄一面加快朋馳的速度,一面緊鎖眉頭。

  他絕不回去。

  沒有了海澄的季家,對他而言只是個地獄,一個讓人永遠不想憶起的傷心地。

  十歲以前關於季家的回憶,一半快樂、一半痛苦。幾乎從海澄與他才剛會說話開始,季風揚就請來了各式各樣的家庭教師。語文、數理、禮儀、社交……季風揚要的不是天真活潑的小孩,他要的是一個具有強烈領袖氣質的繼承人。

  季家的掌門人一向以才能為先,排行先後並不重要。日、風、海、石,四個排輩單字象徵大自然四大元素火、氣、水、土,他們一向以聖經上負責掌管這些元素的天使們來戲稱季家的掌門人。

  季日升是米加勒,季風雲是拉斐爾,而季風揚要自己的兒子成為葛布勒。

  所以他與海澄從小就必須接受嚴苛的訓練,只要未達到父親大人或家庭教師訂下的標準,立刻就是一頓責打,然後便是嚴格的禁足加禁食。

  他一向對數字不敏感,對那些所謂的領袖課程更是興趣缺缺﹔與其關在讓人氣悶的教室裡上那些無聊的課,他寧可到戶外觀察大自然的一切。花、草、蟲、鳥、高山、流水、日出、日落,哪些生命不比那些只會說教的老師有趣?哪些風景不比老師們呆板的臉孔吸引人?於是,翹課成了家常便飯,在那些大人眼中,他也被烙上了頑劣不堪的印記。

  通常,海澄會替他想辦法逃過責罰,偶爾無能為力時,他便會悄悄來他被關禁閉的地方看他。

  「你又在做什麼?」海澄從窗外跳進,身手俐落。

  窗子是從外頭落鎖的,家裡沒一個傭人敢違抗季風揚的禁令打開它;就算有膽,也不敢沿著三層樓高的壁緣,自隔壁房間潛進。

  只有海澄敢做這種事。

  海玄抬起頭,對這個只比他早幾分鐘出生的哥哥微笑,「我在研究地毯的花紋,看樣子他們又換了一條新的。」

  「這花紋有什麼特別嗎?」海澄學著他趴下身子,大而清澈的眼睛瞪著地毯。

  「你看這個幾何圖形,我在一本建築書上看過,這是從前阿拉伯帝國宮廷最常用的裝飾花紋。」

  「對啊,我想起來了,歷史課本上好象也有類似的圖案。」

  「聽說阿拉伯人最喜歡用幾何圖形當裝飾。」

  「難怪他們的數學那麼強,歐基理德的幾何原理就是他們發揚光大的。」

  「海澄,我拜託你。」他瞪哥哥一眼,「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藝術,不是數學。你這個書呆子!」

  「你再罵吧。」海澄站起身來,笑吟吟的,「你今晚有沒有飯吃,可得完全仰賴我這個書呆子呢。」

  他眼眸一亮,「你帶了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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