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戀你不後悔 | 上頁 下頁
四十


  果然如她所料,雙城的油漆工廠在閉廠與遷廠時,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疏忽。

  藏在一片雜草後的工廠,雜亂不堪的廠房內除了廢棄的生產設備外,角落裡一罐罐油漆也是東倒西歪,散落一地;其中幾罐,許是在搬運的過程不小心滾落路邊,才會被張成給拾到。

  這些含鉛油漆是何時生產的,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雙城在遷廠時,竟如此草草善後。

  看著錄影帶裡的搜證畫面,以及一張張清晰可辨的相片,雙城的態度軟化了,一口氣將賠償金額提高了十倍,想以私下調解的方式掩飾這次嚴重疏失。

  可這一回,不但莫語涵不願接受,張成也表示絕對要控告他們到底──

  「我要他們還我一個公道!」

  於是,莫語涵與檢方合作辦案,將這件案子推上法庭。

  媒體聞風而來,雙城不但聲譽受損,正在進行的幾個開發案也只能暫時擱下,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綠園鎮的開發案。

  兩個月後,審判結果出爐,法官判決工廠的負責人入獄服刑,除易科巨額罰金外,並應賠償直接受害的張家父子兩千萬。

  他們勝利了。

  退庭後,張成當著眾人的面擁抱莫語涵,含淚感激她的鼎力相助;一同出庭的庭庭和宣宣也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甜甜地對著她笑。

  莫語涵也回他們一抹粲然的笑,一顆心輕盈地飛揚。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每回出完庭,她通常只覺整個人被掏空,只想躲去芳療中心忘掉擾人的一切,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神采飛揚、活力充沛,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馬上接下另一個案子了。

  這感覺,太奇妙了。

  她流轉眸光,尋找溫泉的身影,迫切地想與他分享這激昂的情緒。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留在臺北陪著她,在她家附近租了個小房間,陪她東奔西跑,一起為這件案子奮鬥,他一直在她身邊。

  「溫泉呢?」找不到熟悉的男人身影,她忍不住詢問張成。

  張成聞言,臉色一黯。

  她驀地有種不祥預感,「他人呢?剛剛不是還在這裡嗎?」

  「他有跟我說,他會先走。」張成搓著手,垂下眸,不敢看她焦急的神色。

  「為什麼要先走?他要去哪裡?」

  「回台東。」

  「他回去了?幹嘛那麼急?連聲再見也不說?」她喃喃低語,酸澀的滋味在胸臆間漫開。

  「他……就是不想跟你說再見。」張成歎了一口氣,「阿泉說他最怕這種場面了。」

  什麼意思?因為他害怕說再見,所以索性連再見也不說,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消失?

  他怎能這樣做?怎能就這樣拋下她?

  她氣極,倏地提起公事包,踩著高跟鞋就旋風般地卷出法院。

  可才一踏出法院,媒體便立刻團團把她包圍,鎂光燈不停地閃,記者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訪問她。

  「對不起,請讓一讓。」她不耐地展臂排開洶湧而至的人群,縱目四顧。

  他不見了,真的走得無影無蹤了,真的走了──

  迷惘,像蒼茫的夜色朝她當頭罩落,她怔立原地,忽然間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辨不清方向。

  身畔,一群記者激動地追著她,問題此起彼落,她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沒有他在身邊,再多的喝采與掌聲,也只是空虛。

  忽地,一隻小手拉住她褲管,扯了扯。

  她垂下頭,茫然地望著正仰頭凝睇她的庭庭。

  「莫阿姨,泉叔叔要我交給你。」

  「什麼?」

  「這個。」小女孩舉高手,遞給她一封信。

  淺藍色的信封上,是他端正齊整的字跡。

  她瞪著,墨睫慢慢地染濕了。

  語涵:

  別罵我,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

  你一定在想,怎麼會有這麼膽小懦弱的男人,連當面說聲再見也不敢?

  你一定瞧不起我。

  請原諒我。

  跟人道別一向不是我的專長,我從小就最怕曲終人散後的無盡荒涼。我喜歡熱鬧,喜歡與人談天說地,卻不知道當聚會結束後,該怎麼瀟灑地說再見。

  尤其是,對一個明知再見機會渺茫的人說再見。

  原諒我,說不出口。

  原諒我,就這樣離去。

  原諒我,當年任性地斷了與你的音訊,現在,又不和你商量,便決定從你面前消失。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相見不如不見。請你原諒這麼怯懦的我。

  因為我不敢把握自己能笑著看你嫁給別的男人、能笑著給你祝福。

  坦白說,十七歲那年,我之所以會絕望得想去自殺,除了因為心中的棒球夢幻滅了,也是因為你。

  我再也沒機會得到你了。

  你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男人,不可能與我相守終生,不可能甘願下嫁給我。

  我知道。

  記得你曾在酒吧裡問我的話嗎?你問我,難道甘心一輩子蟄伏在鄉下,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老師?

  那時候,我就明白自己果然沒想錯。

  你不會喜歡我。

  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語涵,你其實並不太懂我。

  我其實很喜歡當老師,很喜歡我帶的那些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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