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失戀也要格調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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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歐陽耀祖冷笑兩聲。「你恨我恨到極點了,居然會想到來看我?天要下紅雨了嗎?」 歐陽不理會父親的譏諷,深炯的目光流轉。 這棟宅邸,和他離開那時候相比,改變了不少,不但裝潢改走中國風,大廳內也多了許多古董。雖然歐陽對古董並沒多大研究,但也看得出件件都是珍品,顯然是父親在各大拍賣場合搜刮來的。 他譏誚地撇唇。 看來父親投資的公司財務雖是出現了問題,他個人的生活還是極致奢華,只是這些古董固然珍貴,卻是各色各樣雜亂地擺了一廳,不見典雅秀麗,只有奢豪擺闊的俗不可耐。 「真看不出你這樣,原來公司快倒了。」他淡淡地評論。 「你說什麼?!」歐陽耀祖臉色一變。 「這幾年你用公司的名義,投資了許多高科技公司,結果前幾年的網路泡沫倒了幾家,差點沒拖垮本業,你居然還不知悔改,又砸大錢投資一家醫藥生技公司,燒了上億的資金,研發出來的東西卻過不了衛生署那一關。現在不但那間醫藥生技公司撐不下去,連你白手起家,一手創建的建設公司都快倒了——」 「你給我閉嘴!」歐陽耀祖驀地怒斥,臉色發白,聲嗓激動地微顫。「你胡說什麼?你、你從哪裡聽來這種謠言?」 「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你以為還能瞞得下去嗎?這幾天你們公司的股票已經一直跌了,要是再爆發勾結民代關說超貸、賄賂衛生署官員的醜聞,公司股票遲早被打入全額交割股。」 「你,你——」歐陽耀祖大驚,那從來都是細細的、仿佛張不開的眼眸瞬間睜得圓圓的,射出兩道冷冽異常的眸刀。「你怎會知道這些事情?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想告訴你,你做的這些醜事我手上都掌握了證據,勸你及早回頭,不然別怪我向檢調單位舉發。」語畢,歐陽將一疊資料副本擱在桌上。 歐陽耀祖拾起來看,臉色從白轉青,又是倉皇,又是憤怒。「馬的,你這不肖子!」他一把擲落文件,紙張四散在地。「虧我把你養這麼大,你居然反噬自己的老爸,要向檢調單位告我的密!真是——簡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歐陽低聲重複父親的辱駡,俊唇一扯,噙著幾分冷峭。「你以為你這些年做的事,哪一件是正當手段?」 「你的意思是,你舉發我,算是伸張正義?」歐陽耀祖氣得渾身顫抖。 「我沒那麼偉大。」歐陽冷冷一哂。「只是今天既然讓我發現這些事,又掌握了證據,我不可能放著不管。」 「你幹麼管?你是律師,不是檢察官!」歐陽耀祖提高聲調。「律師是接受委託人的委託才辦案的,現在有人跟你委託要告我嗎?是誰?是誰故意找我麻煩?你說啊!」他搶上來,一把攫住兒子肩膀,氣憤地搖晃。 歐陽任父親搖晃,依然站定如一尊雕像,泰山崩於前而不移。「沒有誰委託我,是我自己來找你的。」 「你……你幹麼要這麼做?你就這麼恨我嗎?不肖子!我說什麼也是你老爸啊!你敢這樣對付我?」愈想愈惱火,歐陽耀祖驀地大掌一揮,淩厲地往兒子臉上甩去,就似他從前每回喝醉酒,不分青紅皂白動粗一樣。 巴掌如最燒燙的火鉗,在歐陽半邊臉上狠狠烙下印記,他沒感覺到痛,只是胸口忽然一擰。 在那一瞬間,他彷佛看見從前的自己,瘦小的身軀,總是站得直挺挺的,承受父親如落石般的重擊。 他從來沒想過要反抗,即使後來偷偷上空手道館,學得一身好功夫,仍不曾想過要反擊。 眼前這男人說他不孝,說他反噬自己的父親——他但願,自己真能做到那般的冷血無情。 「我的條件很簡單。」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發話,鼓著半張火紅的臉,嗓音仍是冷靜如水。「第一、你認賠,清算那家醫藥生技公司,就算投下去的資金沒法回收,至少不會拖垮母公司。第二、解雇那個幫你行賄的法律顧問。」 「你以為你是誰?我幹麼聽你的話?」歐陽耀祖冷嗤。 「聽不聽在你,我管不著。」歐陽靜定地直視父親。「只是你若執迷不悟,別忘了我手上握有對你不利的證據。」 歐陽耀祖一窒,眯起眼,似是在評估眼前情勢,半晌,他終於承認自己落於下風,澀澀地開口:「只要我答應這兩個條件,你就肯毀掉證據嗎?」 歐陽點頭。 歐陽耀祖陡然握拳,憤恨地捶牆,想想,仍是不甘心。「你以為你一個小律師,鬥得過我嗎?」 「我或許鬥不過,但我也是有朋友的,他們會幫我。」歐陽微微一笑,神情似是雲淡風輕,話中隱含的威脅意味卻不容小覦。「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拿到這些資料?還有,你想想臺灣現在的媒體,你以為這種官商勾結的醜聞爆出來,你還能全身而退嗎?」 「算你狠!」歐陽耀祖啐罵,眼中精光淩銳。 他大概很想殺了自己吧。歐陽苦澀地想,表面卻不動聲色。「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他旋過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頭交代。 「你辭退那個法律顧問時,記得將他手上的資料先收回來,免得他以後反咬你一口。」 歐陽耀祖聞言,不禁怔愣。 他恍惚地目送兒子傲然挺拔的背影,咀嚼最後那句交代,愈想愈覺得其中似乎蘊著幾分關懷,他胸口頓時一扯,忍不住踏前一步。 「俊傑,你等等!」 歐陽僵住,幾秒後,才轉回身。「我已經改名了,你忘了嗎?」聲調毫無起伏。 「我不管你改什麼名字,至少你還是姓歐陽。」歐陽耀祖冷冷撂話,話方出口,忽地若有所悟。 是啊,無論如何,就算這不肖子極力想擺脫與他的關係,仍是改不了兩人是血親的事實。 他還是歐陽家的人,是他兒子! 一念及此,歐陽耀祖只覺喉間一股氣血翻湧,禁不住衝口而出。「你……你回來吧!」 歐陽一震。 「你別做什麼律師了,回來幫我吧。」 歐陽不敢相信,深沉的眸直盯著父親——他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 歐陽耀祖早料到他的反應,扯唇苦笑。「我知道你無法置信,別說你了,我都不信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咬咬牙,緊繃的表情很是懊惱。「不過我老了,又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肯回來接我的事業,那最好了。」 父親要他接下家族事業? 歐陽蹙眉,心神一時怔忡。 「你考慮一下吧。」歐陽耀祖也擰著眉,對自己提出的要求,又像窘迫,又似氣惱,嘴唇不悅地抿著,轉身上樓。 這回,換成歐陽目送他的背影,雖然高大,卻難掩龍鍾老態的身影。 父親老了,他走路的姿態不像從前那樣猖狂囂張了,他的左腿,不知是否受過傷,有些微跛,他的鬢角,也在歲月的摧殘下,不得不慘白。 父親老了。 他希望他回家。 歐陽緊握著拳,全身肌肉繃硬,僵直的身軀正和他洶湧澎湃的心海成反比。 他茫然環顧四周……不,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了,那鬢髮成霜的老人也不是他的家人,自從他走出少年輔育院的那一天,他認定的家人,只有一個。 童童。 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家人—— 他想見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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