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失戀也要格調 | 上頁 下頁
十六


  糟糕!他悚然僵住身子。被發現了!

  「喂,你轉過來,我看看。」玉手不安分地捧住他的臉,柔膩的觸感教他心慌,強迫他轉過來的動作更讓他意亂。

  他駭然,一把甩開她的手,彈跳起身。

  「我去洗手!」

  倉皇拋下一句後,他飛也似地轉身,一下子便人去影滅,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追過來的,是一串清脆笑聲,如掛在簷下的風鈴,在靜謐的夏日午後,叮噹作響。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

  深夜,歐陽俊傑回到家,偌大的豪宅裡,只有門前亮著一盞燈。知道傭人都睡了,他不想吵醒他們,拿出鑰匙卡來靜靜刷過安全鎖。

  進了大門,書包暫且擱在玄關鞋櫃上,他正哼著歌脫鞋時,一道清冷的嗓子忽地在他身後揚起,激起後頸幾粒雞皮疙瘩。

  他僵住,慢慢轉過身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線條嚴厲的臉孔,眼眸細細的,似是張不開,卻透出不可逼視的可怕力道。

  「爸。」他輕喚一聲。

  「這麼晚回來,」歐陽耀祖瞪著兒子。「又上哪兒鬼混去了?我不是警告過你,要是再被抓進警察局一次,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我去外婆家。」他低聲解釋,將名牌運動鞋擺入鞋櫃,扁扁的書包甩在肩上。經過父親時,他聞到一股濃濃的酒臭味,知道父親又喝酒了,他一顆心直往下沉。

  「你又去那裡做什麼?」對兒子這個答案,歐陽耀祖同樣不滿意。「我不是叫你離那個老太婆遠一點嗎?」

  「她是我外婆。」

  「她不是!」歐陽耀祖猛然怒吼,眼中進出紅光。「跟那種下賤人家攀什麼親戚關係?」

  歐陽俊傑倔強地抿唇,不語。

  他愈是反應冷漠,歐陽耀祖就愈火大,手臂揪住兒子衣領,粗魯地把他往牆邊撞。「你給我站好!我有話問你。」

  他僵硬地站著,瘦削的身子如一根竹竿。

  他站好了,歐陽耀祖卻好像忘了自己要問話,逕自拿起威士忌酒瓶,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加冰塊,就那麼一飲而盡。

  然後,又一杯,再一杯。

  歐陽俊傑蹙眉注視著父親,猜測著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發了狂似地酗酒。大概是公司最近的業務不太順利吧,他聽說最近房地產不景氣,前陣子又錯失一個重大工程的標案。

  也或者跟女人有關。

  跟在父親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一個比一個貪婪,父親常為了打發那些天文數字的賬單感到煩躁。

  又或者,只是單純酒癮發作了,積年累月地酗酒,酒精早成為父親最好的朋友,一日不能相離。

  「你過來!」父親招手喚他來到面前,斟了一杯酒強硬地塞進他手裡。「陪我喝!」

  他接過酒杯,猶豫地在手裡把玩。

  「喝啊!」

  他舉杯,學父親一口飲盡,嗆濃的酒精如烈火在喉間燒灼,他連眼也不眨,任那異常的灼痛感從喉腔蔓延至胸口。

  「很好。」歐陽耀祖滿意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地又替他斟滿酒杯。「再喝一杯。」

  這次他沒一絲猶豫,一口喝幹,黯淡的眼,注視著空蕩蕩的酒杯。

  總有一天,他會跟父親一樣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

  「馬的,才喝兩杯臉就紅了!你是不是我歐陽耀祖的兒子啊?馬的,你這張臉簡直跟那個婊子一個模樣!」

  無情的掌刀砍過他頰畔,劃下幾道紅痕。

  他站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閃躲,任父親發洩。

  他曾經躲過,換來的只是更多肢體的鞭笞與言語的撻伐,不如不躲,讓一切儘快結束。

  可這回,他的隱忍反而令歐陽耀祖更加不悅,怒氣在酒精的助燃下,引發一場強烈的火災,將理智全燒成灰。

  「你怎麼不反抗?你以為你像女人一樣裝可憐我就會同情你嗎?別像個孬種畏畏縮縮的!說話啊!幹麼—聲不吭的?馬的,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會不會根本不是我兒子,是你那個人盡可夫的媽在外頭生下的野種!」

  毫無理性的咒駡,隨著拳打腳踢,字字句句都落在歐陽俊傑心上,他身體不覺得痛,心,也不覺得痛。

  已經麻木了。他只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

  「明天我會找幾個女人來教你!」最後撂下的這句話連同一記硬實的拳頭一起擊向他腦子,他有些神智暈沉。

  「什麼、女人?」

  「教你長大的女人。」歐陽耀祖冷冷勾唇,像品味著什麼笑話似的,笑得陰邪。「我會要她們把你教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歐陽俊傑聽著,起先一陣茫然,接著,悚然領悟。

  不會吧?父親該下會是打算強迫他跟女人上床吧?他胸口發涼,憶起十二歲那年,他無意間撞見父親和某個女傭在房裡做愛,後來,那個女傭竟趁四下無人時試圖引誘他……

  他驀地一陣噁心,在父親張狂的嘲笑聲中,踉蹌地沖上樓,躲回自己房裡。

  房內一片漆黑,他連小燈也不開,整個人趴在床上,雙手緊拽著床單,試圖平復過於激動的心韻。

  他才十四歲,父親到底希望把他教成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一個酒、色、財、氣,樣樣都來的男人嗎?

  那不是人,是野獸,父親希望他成為野獸嗎?

  或者,他早已經是一頭小野獸了……

  胸口一股血浪翻湧著,他不自禁咳了咳,感覺舌尖嘗到幾許血腥味,不知是因為情緒太過激昂,還是方才被父親打的,他咬住牙關,想把嘔出來的血給咽回去,嘴角卻還是溜出一絲血。

  他顫著拇指想抹去嘴角的鮮血,溫熱的液體卻不停地、不停地流出來。

  他放棄了,無神的眼盯著床邊的電話。

  他想打電話,想找一個人,想聽那人溫柔地對他說話,唱歌給他聽。

  那人如果知道他受傷了,一定會很心疼很心疼的,他想像著自己讓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想像著自己在她慈愛的凝視下,安詳地入睡。

  他想找……媽媽……

  「媽媽。」他念著這個從來不曾有機會對任何人喊過的稱謂,忽地再也忍不住,粗嗄地、心碎地笑了出來。

  活著要幹麼?到底一個人,是為什麼而活著?

  不開心的時候,就儘量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

  溫潤如春水的嗓音,拉扯他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

  快樂?什麼最能令自己快樂?

  或許,答案就在她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凝聚全身力量抬起手,探向床邊的電話,在距離僅有一寸之遙時,一串急促如催魂的敲門聲驀地響起。

  「笨兒子,你在做什麼?出來陪我喝酒!」

  他閉上眼,手臂頹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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