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藍色甜心 | 上頁 下頁
十二


  更奇特的是,她腦海忽地掠過一個淡淡黑影——

  秦非。

  她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在這種時侯浮現在她腦海的影像竟會是他,竟會是那張攏圍著淡淡憂鬱的臉龐,竟會是那雙幽微深邃、無可窺測的瞳眸!

  她瘋了嗎?

  他瘋了嗎?

  秦非瞪著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兩道性格的眉峰緊緊聚著,同樣性格的下頷陰沉地抽搐著。

  他一定是瘋了,否則怎會見鬼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個女人,讓她氣人的身影容顏霸道地佔據他整個腦海,須臾不肯輕離。

  該死的女人!還有她該死的自以為是的那番話!

  你沒有資格當醫生,如果只困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便讓你忘了最初行醫的理想,滅了行醫的熱情,那我勸你還是辭職吧。

  秦非嗤之以鼻。

  她懂什麼?該死的她根本一點也不懂!

  她怎懂得他對筱楓深深的愛戀與深深的愧疚?怎懂得他只要一念及亡妻,就無法令自己與病人親近?

  她怎懂得他的痛苦?

  秦非緊緊扣住酒杯,用力得指尖泛白。他面色陰沉,雙唇抿著不悅的弧度,心海陣陣狂潮起伏。

  她該死的不該對他說出那番自以為是的言語,但,她說得對!

  她說得對——即便秦非試圖以譏誚、嘲諷、憤怒的態度對待她那番言語,但在內心深處,他卻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默認了。

  他確實沒有資格當醫生。

  不論是什麼原因造成現今的他,一個失去了行醫的熱情與理想的人,宛若與魔鬼作了交易,失落了靈魂的軀殼,是沒有資格成為濟世救人的醫生的。

  他忝為外科主治醫生,卻辱沒了這個名銜。

  連一個剛出校門的住院醫師都比不上。

  藍恬馨——她說得不錯,他是連她也比不上。

  一念及此,秦非下頷一緊,一揮手又向酒保再要了一杯雙份威士忌。

  他一面飲著,一面聽著臺上鋼琴懶洋洋地演奏著。

  這間不時有爵士樂表演的酒館是他與筱楓初識的地方。

  那晚,對爵士樂一向沒多大興趣的她硬被同事拖來了這裡,正巧不情不願地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

  她無聊至極的神情吸引了他,也激起了熱愛爵士樂的他內心一陣不悅,莫名就想對她解釋臺上的演奏者技巧如何高超,演奏的曲目如何迷人動聽。

  起初她有些愕然,彷佛不敢相信有人恍若傳教般硬是灌輸她爵士理論,還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然後,她便與他針鋒相對起來。

  他說Cool Jazz如何冷然迷人,她便直斥其不成音調,他說Blue Jazz慵懶動聽,她卻偏說讓人昏昏欲睡。

  到最後,兩人幾乎在酒館裡大吵起來。

  所幸他忽然覺得自己行為好笑,嘴角揚起微笑的弧度。

  而她,受他微笑感染,氣也驀地一消。

  兩人是在微笑中言歸於好的,也因此有了第一次交集,到後來的傾心相戀。

  但她個性倔強、好勝,即便後來與他深深相愛,也不肯稍稍嘗試去瞭解爵士樂。「一次就夠了。」她如是對他宣稱,「我知道自己絕不會喜歡那種莫名其妙的音樂。」

  於是,除了第一次在這家酒館相遇,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來這裡。

  一個人來聽從大學時代便深深迷戀上的爵士樂。

  就如今晚一樣。

  其實沒什麼分別的,不是嗎?他對自己苦笑,不論筱楓在不在他的身邊,他永遠只能一個人聆聽爵士,享受爵士。

  但為什麼——還是有種強烈孤寂的感覺呢?

  這感覺強烈到令他狂燥不安,心思怎樣也無法平靜,仿佛身體每個細胞都在銳聲呼喊著,渴望著有人能與他分享內心。

  藍恬馨水亮的眼眸忽地掠過他眼前。

  「該死的!」他不禁詛咒出聲。就算他如何孤獨寂寞,她也不會是那個能瞭解他的人。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最近老想著她,就連平常在醫院時目光也常不知不覺地追隨她。

  都怪她那天晚上的胡說八道,才會讓他心神恍惚,怎麼也無法真正平靜。

  已經一個星期了,他就不能忘了那個晚上嗎?忘了那晚聽罷她慷慨激昂的話語後,內心的強烈震撼。

  停止想她!他命令自己,今晚她的身影出現夠多次了,多到他幾乎想掐死她或殺了自己。

  「你這人怎麼連來這種地方都一副想殺人的表情?」她不贊同的嗓音忽地在他耳邊揚起。

  這下可好,秦非簡直想狠狠擊打自己一拳不只幻想,他居然開始幻聽了。

  「不喜歡爵士樂嗎?」一個身形窈窕的女人優雅地在他身旁落坐,一張潔細容顏微微側向他。

  秦非倏地轉頭,在眸光觸及那張今晚老糾纏著他的臉龐後不禁倒抽一口氣。

  「真的是你!」他無法抑制震驚。

  「我也很訝異在這裡碰到你。」她微微一笑,「你也愛聽爵士樂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我喜歡聽爵士樂啊。」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但為什麼是這裡?」

  「不能嗎?」她訝異地揚眉,隨之嘴角諷刺地一彎,「我倒不曉得這家酒館是秦大醫生御用的,旁人不能隨便進來。」

  「夠了,你不必如此譏諷。」他瞪著她。

  她聳聳肩,沒再說什麼,招手向侍者要了一杯瑪格麗特。

  她揚起的手腕如此柔細優美,他禁不住微微一愣。

  「你看什麼?」她注意到他的異樣。

  「沒什麼。」他急急收回目光,隨意編了個藉口,「只是好奇你為什麼總穿藍色衣裳。」

  「哦。」藍恬馨漫應一聲,不覺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晚,她穿了件淺藍色襯衫,深藍色牛仔褲,隨意系了條藍色絲巾,既瀟灑又素雅。「除了醫生必穿的白袍,我最愛穿的只有藍色——或許是因為我姓藍吧。」她聳聳肩。

  「是嗎?」秦非瞥她一眼,對這樣的理由頗覺興味,「你喜歡爵士樂?」他忽地問她。

  「是啊。」藍恬馨欣悅地點頭,感覺他的語氣和緩不少,「從大學時代就開始聽了。」

  「女人很少愛聽爵士的。」秦非再度好奇地打量她,「通常都是那些愛玩電吉他的男人,不知不覺迷戀上爵士。」

  「哦?」她輕輕揚眉,「這麼說你愛玩電吉他?」

  「玩過一陣子。」他不情願地承認。

  念醫學院的男人玩電吉他?

  藍恬馨微微愕然,總無法將醫學院學生刻苦自勵的形象和電吉他的瘋狂頹廢聯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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