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煙華夢醒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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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到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去?他簡直不敢想像她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在那種烏煙瘴氣的酒館裡端盤子送酒的情景,真是太……太不知愛惜自己了! 他抿緊唇,越想面色越陰沉難看,得拚命克制,才能壓下那種好好搖晃她一陣、大聲怒責的衝動。 「只有……只有兩個禮拜而已,很快就離開了。」她啞聲解釋,星眸回斜,不敢看他的炯炯黑眸。 「為、什、麼?」他一字一字逼問,神情不曾稍稍和緩。 「我只是……只是想驗證那個人說的話而已,卻沒想到短短數天,就讓我認識人間煉獄——」楚天兒低垂眼眸,語音悠遠而細長,蘊含著濃濃傷感,「酒館裡一個從大陸來的華裔女孩告訴我,這幾年華埠情形已經好多了,從前的華人街,居民們過的生活比現今悲慘十倍不止……但,」她頓了頓,深深吐息,「光那兩個禮拜我見到的一切就已經夠悲慘了——」 墨石怔怔聽著,在聽見她壓抑著痛苦與愧疚的語聲時,腦海朦朧浮起一幅他以為早已淡去的畫面。 畫面是黑白的,模糊不清,但那絞著他心臟的痛楚卻清晰深刻。 我們來美國,是為了尋找希望。 母親曾那樣告訴他,神情疲憊,眸子卻點燃燦燦星芒。 哪裡有希望呢?有的,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壓迫,另一種形式的不公,另一種形式的殘酷與悲哀。 他想著,眸中炯炯火苗忽地滅了,化成一片死灰。 他最親愛的母親,死于一場黑幫的無情火並。 「你也曾經過過那種日子吧?墨石,你也曾經像那個大陸女孩一樣,為了希望與自由飄洋過海——」 是啊,他也曾度過那樣悲慘貧困的生活,曾經在一堆絕望的灰燼中拚了命地尋著殘餘的希望火苗。 他也曾經那樣的—— 「你怎能不恨我呢?墨石,我正是那個不知人間疾苦,欺陵、壓榨平民百姓的黑幫大小姐啊。我還自以為是地向父親要了你,強迫你成為我的貼身護衛,拖累你被困在這個墮落罪惡的組織裡,脫不了身。」 他怨她吧?憎怨束縛他多年自由的她,以及藏汙納垢的龍門。 他怎可能喜歡留在龍門呢?年幼的他曾經遭受過那樣痛苦不安的折磨,又怎會願意留在一個不知破壞多少家庭、奪去多少無辜性命的肮髒組織? 而她從前還有楚家收留他,他該感激涕零的驕縱想法呢,現在想來當初的自己實在太幼稚、太不成熟。 當時的她,太不知人間疾苦了。 楚天兒仰頭,歎息,緩緩合上緻密眼睫。 他怨她是應該的,憎惡龍門是正常的,他根本就不該還死守著從前對父親的承諾,還執意要守護照顧她。 她承受不起的,真的承受不起! 他為什麼不離她遠一點呢? 痛苦攀上了楚天兒的眉宇,糾結她雪白的前額。她張眸,強迫自己深呼吸。接著,重新邁開步履,往上班的超市走去。 才剛進門,老闆便喚住了她,「Lisa,到後頭來,我有話對你說。」 她微微訝異,老闆很少在這麼早的時候出現在這裡,更別說還把她單獨叫進小小的休息室裡。 「怎麼?最近還好嗎?身子怎樣?」 楚天兒才剛剛在休息室裡的沙發落坐,平日架子極大的老闆竟然親自端了杯咖啡遞給她。 她微微一怔,看著老闆寫著殷勤討好的面龐,莫名其妙。 「最近超市生意不錯,一定忙壞了你吧?」將咖啡遞給她之後,超市老闆在她對面落坐,厚厚的唇角一揚,勾起某種類似謅媚的弧度。 「還好。」楚天兒淡淡地回答,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問她這些,他一向就不是那種會主動關心員工的老闆啊。「我不覺得很忙。」她再補充一句。 「怎麼不忙呢?瞧你,手都生繭了。」老闆瞪著她握住咖啡杯把手的修長手指,面容滿是擔憂與關切,「該不會是打收銀機打的吧?」 「當然不是。」她迅速反駁,「這跟我的工作無關。」 「總之是我有眼無珠,才讓一個千金小姐來做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他頓了頓,上半身低俯靠近她,「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吧。」語氣急切而乞憐。 她越聽越茫然,眉頭逐漸緊顰,「我不明白——」 「你愛說笑了,怎麼會不明白呢?」他搖頭,眸光熱切,笑聲有意爽朗,卻難掩一絲尷尬。 「我是真的不明白。」她平平地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真不知道?」老闆仿佛愕然,半晌才逐漸回神,「是這樣的,昨晚有個男人上我家找我。」 楚天兒秀眉一揚,「找你?」 「他給了我一張金額不小的支票,謝謝我對你的照顧,還說你打算辭職了。」 「什麼?辭職?」她低叫,心跳一陣不穩。 「是啊,他說你本來是富家千金,做不來這種工作,要我放你走。」 「他要你放我走?」楚天兒漸漸明白一切狀況,「那男人是誰?」 「不曉得。不過長得高高的,有一頭黑髮……」 黑髮? 是墨石吧。 她心一揪,眉頭糾結得更緊,眸子掠過一道陰暗神采。 他竟替她向老闆遞辭呈,還給了他一張支票。 他竟堅持干涉她的工作,插手她的生活。 他竟說她原是富家千金,做不來這種工作。 他……他為什麼就是不肯遠離她呢?為什麼偏偏要介入她的生活,自以為是地插手她的一切? 他早該離她遠一點的,早該斷了兩人之間的關係! 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難道他不明白他這樣多管閒事只會奪走她花了好久時間好不容易才培養的堅強與獨立精神? 他不需守護她,不必疼她,更不用以這種方式幫助她! 難道他還不明白嗎?她不想接受他的同情與幫助啊,不願自己還像從前一般依賴他,像個少不了主人的搪瓷娃娃。 他能不能不要再管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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