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冰雪初融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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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簡潔的一句話如夏季落雷,劈得藺長風暈頭轉向,他瞪著寒蟬,瞪著那張平靜無痕、看不出絲毫表情的清麗容顏,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他只知道她說不想跟著他,她不想繼續跟隨他了! 他倏地咬牙,拚命克制淩亂的呼吸與狂野的心韻,不讓激動的情緒外露。而她仿佛沒注意到他不尋常的反應,逕自翩然旋了身。 蓮履輕悠緩慢地前進,在雪地上踏出點點足跡。 藺長風默然跟著地。 他不曉得自己還跟著她幹嘛,她已經擺明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他該識相點早些離去! 可他卻不能,心緒倉皇不定,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籍著默然跟隨她,稍微穩定心海不安的波潮。 兩人一路前行,順著街道上了緩坡,逐漸往教堂附近一座微微高起的山丘走去。雪積得很厚,並不好走,兩人只得儘量避開積雪的地方,沿著道路中央細細的、約莫只有幾公分寬的小徑緩慢地前進。 雖然如此難走,雖然行進的速度如此緩慢,寒蟬仍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藺長風也一步一步在後跟隨著。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開口,兩人在安靜的氣氛中一前一後地走著,走著,甚至起了某種錯覺,以為自己可以就這麼走到世界的盡頭—— 直到一陣打罵聲喚回了兩人迷惘不定的神思。 是一大一小兩個人,看來像是一對父子,高大兇惡的父親正一路拖著矮小瘦弱的小男孩,一路走,一路罵。 「他媽的賠錢貨!我怎麼會養出你這樣什麼也不會、光會浪費老子錢的兒子?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罵到這兒,男人忽地停住步伐,用力甩了兒子一耳光,打得小男孩跌跌撞撞,膝蓋一彎,跌落在地。 見小男孩跌倒在地,卻連一聲痛也不敢哼的委屈模樣,男人絲毫無同情之心,雙眸更變本加厲地直瞪著他,「說!你有沒有說謊?」他語氣淩厲,「是不是偷偷把錢給我藏起來了?我才不信你賣了半天聖誕飾品,才賺這麼一點點錢……說!你是不是偷藏錢?」 「我沒有……沒有。」小男孩揚起小小的頭顱,清澈的藍眸閃著波光,「真的沒有,爸爸……」 「真的嗎?」 「真的、真的。」 男人狠狠瞪他一眼,「起來!」他忽地命令。 小男孩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兩隻小手撐著地,拚命想站起來,無奈方才那一跤似乎扭傷了腳踝,教他右腿一拐,再度跌坐在地。 「該死的!」男人失去了耐性,抬腿踢了男孩一腳,「我叫你站起來!少在那邊給我裝死,給我起來!」他踢一下,又踢一下,彷佛把經年累月積下來的怨氣全發洩在自己兒子身上。 「別打我,別打……」小男孩躲著,卻又不敢躲閃得太厲害,只得雙手護住自己的頭,在父親的拳腳之間求生存。 藺長風看著,心海驀地翻騰漫天狂潮,「住手!」他銳聲喊道,不顧自己受傷的左腿,迅速閃至兩人之間,利用自己高大的身軀隔開父親的暴力。 「閃開!」男人紅了眼,對竟敢插手管他家務事的藺長風感到強烈憤怒,「我教訓自己的孩子關你屁事!」 「我叫你住手!」 「不!」 「該死!」他再也克制不住狂怒,上前一步,訓練有素的拳頭便結結實實賞了那不知好歹的男人下頷一拳。而當男人因抵擋不住這強烈的衝擊,嘴角滲出血絲,他體內狂暴的因子忽然蘇醒了,更加拉起他的衣領,一拳接一拳不停痛揍,在將後者摔得東倒西歪之際,還用自己沒受傷的右腿淩厲地補上幾腳。 男人忽地害怕了,「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道……錯了!」他哀哀求饒,可藺長風卻聽若罔聞,狂暴的拳頭仍是一點一點重擊他全身上下,淩銳的雙眸綻出野獸般的血紅光芒。 男人開始尖叫起來,一聲比一聲淒厲慘痛,一聲比一聲粗啞難聽。 在一旁看著的寒蟬與小男孩都呆了,眼前奇特的情景突如其來,教他們一時也不知所措。 直到發現自己的父親開始吐血,小男孩昏亂的腦子才驀地一醒。 「別打了,別打了!」他尖聲喊著,手腳並用地往前爬,終於整個人覆在他被打得滿身是傷的父親身上,用自己小小的身子護住他,「別打我爸爸,別打爸爸!」 見小男孩主動為父親討饒,藺長風停下動作,但眼底卻是不敢置信,「你要我別打他?你可知他剛才是怎麼對你的?他差點打死你啊!」 「不會的,爸爸不會的……」 「他會!」 「他不會!」小男孩驀地抬起頭來,藍色瞳眸燃著對藺長風的濃濃憎恨,「他雖然打我,終究是我爸爸,怎麼可能會打死我?」 「他會……」 「你騙人!他不會!他是我爸爸,怎麼捨得打死我?」 「小鬼……」 「走開!走開!」小男孩忽地發飆了,歇斯底里地喊著,「你這壞蛋!離我們遠一點!走開……」 他拚命喊著,含著憎恨的眸光淩厲地射向藺長風,而後者像被他充滿厭惡的言語驚呆了,動也不動,面色蒼白。 寒蟬看著,心臟重重一揪,「走吧。」她走向藺長風,挽起他的手臂,溫柔地將滿臉迷惘的他帶離小男孩的視界。 「我錯了嗎?」 站在山丘頂,藺長風俯視著下頭屋宇精美、錯落有致的高級住宅區,一面喃喃地、不確定地問著身畔默然伴著他的寒蟬。 「我只是想幫他,不讓他父親那樣毫無理由地打他,我錯了嗎?」 微蘊著迷惘與傷痛的嗓音沙啞揚起,拂過寒蟬耳畔,她心弦一扯,「長風——」 「告訴我,蟬兒,」他驀地回過頭,激切地問:「我錯了嗎?」 她搖頭,話語梗在喉頭,良久,好不容易吐逸,「我一直沒問你,長風,你身上那些傷疤難道是……困為你父親?」明眸凝睇他,期盼他誠實回答。 他不語,灰眸閃過複雜難解的輝芒,半晌,才輕微地頷首。 她喉頭一緊,「是你父親打的?」 「沒錯。」他淡漠地說,面無表情。 「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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