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負心 | 上頁 下頁
十二


  將近八點,夏晴才忙完工作,挽著久等的關雅人,到公司附近的餐廳用餐,兩人開了瓶紅酒,盡情享受美食,飯後,來到公園散步。關雅人轉過頭,笑望她。「有人吃飽是在伸懶腰的嗎?我以為應該是拍肚子。」

  「肚子當然也要拍啦,只不過不想拍給你看。」她對他扮了個鬼臉。「免得讓你發現我肥凸凸的小腹。」

  「有嗎?」他視線下移。

  她連忙用雙手掩住腹部。「不准看啦!」

  他繼續看,片刻,深思似地揉捏著下頷。「看來好像是有點凸。」

  「你說什麼!」她不依地槌打他肩膀。「討厭、討厭啦!」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什麼實話?你好惡劣,故意笑人家。」她持續追打。他笑了,在她粉拳的攻擊下左閃右躲,其實防守得並不認真,因為她拳頭實在軟綿無力,像幼小的貓咪揮舞貓爪,不過是撒嬌而已。

  他倏地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鬢親昵地廝磨。

  「幹麼啦?會被人看到的!」她害羞地想推開他。

  「看就看。」關雅人才不在乎,只想把握與她共處的每一刻。他張口,輕輕咬她軟嫩的耳垂。

  她氣息一凜,心跳狂野,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懷裡,全身虛軟。

  夜深了,公園氣氛靜謐,只有偶爾傳來幾聲嘶啞的狗吠。

  關雅人一震,推開夏晴,張望四周。

  「怎麼了?」她疑惑。

  他沒回答,循著吠聲尋找,不一會兒,在草叢旁找到一隻臺灣土狗,身上的毛被剃成一塊塊的,皮膚潰斕,前腿瘸了,傷痕累累。

  「怎麼會這樣?」夏晴掩唇,不忍地看著這只顯然受盡淩虐的流浪狗。關雅人蹲下身,默然盯著流浪狗,眼神逐漸黯沉,宛若風雨欲來的天空,攏著陰鬱。半晌,他伸出手,處在半昏迷狀態的老狗霎時驚醒,防備地咬他一口。

  「雅人!」夏晴驚呼,眼見他手背被咬出一道傷口,滲出鮮血。「我沒事。」關雅人低聲安撫她,視線仍凝定在狗身上,人狗四目對望,像是彼此瞭解了,老狗卸下武裝,重新趴倒在地,細細地哀鳴。

  他不再猶豫,抱起老狗。「走吧,我們送它去醫院。」

  將流浪狗交給動物醫院照顧後,在夏晴的堅持下,兩人來到醫院急診室,處理關雅人被狗咬傷的傷口,順便注射狂犬病疫苗。關雅人見夏晴滿臉心疼,不禁好笑。「沒那麼嚴重吧?只是一點小傷,而且醫生不是也說了嗎?那只狗應該沒有狂犬病。」

  「不管有沒有,總是打了才安心。」夏晴拿棉花替他按壓針口。「你傷口痛不痛?」

  他搖頭。

  她凝娣他,忽地傾過身,啄吻他臉頰。「你真好。」

  「什麼?」沒頭沒尾的稱讚令他一愣。「我說,你真了不起。」她笑盈盈地望他。「一般人看到那樣的狗,說不定連碰都不敢碰呢。」

  「所以你很欽佩我?」他開玩笑。

  「對,我佩服你。」她坦白地點頭,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慕。「你真是個好人,一個很好、很棒的人。」

  關雅人震住,她滿溢柔情密意的眼神,像一把鉗子,鉗鎖他喉頭,教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不是個好人,距離她口中的「很好」更是有千萬裡之遙,她若是知曉他接近她的目的,還能夠這樣看著他嗎?

  或許,她會一輩子痛恨他!

  「跟我進來。」

  離開醫院後,關雅人送夏晴回家,經過她家附近一間教會,她拉著他,悄悄推開虛掩的門扉。

  「這裡的禮拜堂從來不鎖門,因為牧師說,上帝不會拒絕任何一隻迷途的小羊。」她悄聲解釋。他跟著她走進素樸的禮拜堂,昏蒙的燈光映照著一排排木桌椅,以及正面牆壁上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為什麼帶我來這種地方?」他直覺想逃。

  「因為我有些事想跟你說。」她示意他坐下。「你記得你在香港時,曾經猜測過我的身世背景嗎?」

  「嗯。」他當然記得。

  「其實,你大部分都猜對了,我小時候的確過得很幸福、很受寵,我是家裡唯一的小公主,爸爸媽媽都很疼愛我。」她頓了頓,目光迷蒙,回到遙遠的過去。

  「可就在我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娓娓述說曾經遭逢的劇變,都是他早就知道的,征信社給他的調查資料,詳細地記載了一切。

  「……我們家是虔誠的教徒,我很小就受洗了,可當我遇到這樣的打擊,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當然沒有。他嘲諷地望她。她不會傻到還相信吧?

  「周圍的每個人都對我說,我好可憐,怎麼會遇到那種事?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幸,覺得自己被神拋棄了,可當我去了育幼院後,我才慢慢發現,原來這世上有許多人跟我一樣不幸,甚至比我還淒慘。」她揚起眸,靜靜地望他。「你知道我的好姊妹小冬吧?之前我跟你提過她,她就是我在育幼院認識的,她從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了,丟在育幼院門口,連名字都沒有!比起她,我幸運多了。」

  幸運?她稱父親自殺、母親精神失常這樣的打擊叫「幸運」?

  關雅人蹙眉。

  夏晴猜出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至少我還有過快樂的童年,曾經被父母疼愛過,這就比她幸福了。」

  「你真的這麼想嗎?」他不信有人能如此釋懷。

  「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想的,原本我也很怨的,尤其每當我去療養院探望我媽的時候,我就會好恨好恨,為什麼媽媽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不認得我了?」

  「她……不認得你?」

  「她看到我,總是把我當陌生人。」夏晴苦笑。「好一點的話,可能把我當成照顧她的護士,抓著我聊天,糟的時候,就把我當成上門討債的人,對我尖叫怒駡。」

  她的母親對她尖叫?

  關雅人惘然,想像那樣的畫面,約莫能領略她當時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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