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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羽潔在那兒,歪斜地躺在樓梯底不遠處,潔白的前額因激烈的撞擊滲出豔紅血絲,墨黑的羽睫則無力的垂落,仿佛已流失了意識。

  他驚恐莫名,跌跌撞撞摔下輪椅,跪坐在薛羽潔身邊。

  「羽潔!羽潔!」他搖晃著她,急忙地想喚回她昏迷的意識,她卻毫無反應。

  「羽潔!」他再喊一聲,忽地心神一凜,揚起頭來。

  樓梯間,一名女子粉紫色地衣袂飄顫如雲,急促地滾動著恍若不安的波潮。

  他心一沉,驀地立起身子,直直射向女子的的黑眸燃燒著足以灼傷任何的狂烈焰。

  「是你推她下樓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壓低嗓音,一字一句,語聲雖然啞沉,其間的質問之意卻不容置疑。

  薛羽純瞪著他,不知怎地,只覺嗓間整個梗在喉頭,任她徒然開合櫻唇數次,就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說啊!」他不耐地提高嗓門,兩束熾烈眸光像最嚴酷的枷鎖銬住她,令她絲毫無法動彈。

  「傲、傲天,你……誤會了……」她好不容易吐出語音,卻是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顫抖沙啞。

  「我誤會了?誤會什麼?」任傲天怒視她,激烈而憤恨地,一面抬起手臂,指向床上靜靜躺著的女子。「難道不是你害得她摔下樓來?不是你把她弄成這副模樣?」他質問著,一聲高似一聲,一句冷似一句,「幸好她只是額頭稍微碰撞了一下,無甚大礙,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你承擔得起這責任嗎?」

  「不、不是的,我沒……」她搖著頭,掙扎著想要辯解些什麼,但她的心緒太激動,而他看她的眼光又太嚴酷,讓人也心跳狂亂,連呼吸也無法順暢,只能怔怔地瞧著他,面容雪白。

  「為什麼?羽純,你說啊,說清楚啊!」見她久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僅剩的理智開始崩潰,猿臂一展,緊緊攫住她顫抖不已的纖細雙肩。「你說話了啊,羽純,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是你推她下樓的嗎?是不是?你回答啊!」

  她沒回答,下頷微微仰起,怔怔地望他,彌漫著水煙的雙眸仿佛籠著某種哀傷。

  她如此看著他,仿佛無限心傷,卻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眼光、那神情,讓他心神強烈一震,不覺倒退數步,緊繃的身軀開始不聽話地抖顫起來了。

  「是……是你做的?真是你做的?」他低喃著,迷惘的臉龐寫著不敢置信。「為什麼?羽純,為什麼你竟能如此狠心?她是你的親妹妹啊。」

  「我……不是……」

  他瞪著她,面容忽青忽白,徊過幾道異常神色,太陽穴旁的肉更不停抽搐,顯現激動莫名的情緒。

  「你該死的怎能做這種事?!」他忽地發作了,雙臂再度鉗銷住她,凝定她蒼白面容眸滿是怒意。「她有病的啊,是腦溜,難道你不曉得嗎?」

  「我、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還能推她下樓?你該死的是哪一種可怕的魔女?這樣心狠手辣地對待自己的妹妹!」他更激動了,強烈抽搐的面容除了嚴厲的恨意再也容不下其他情緒。「她隨時可能會死,而你居然還如此待她?」

  「傲天、傲天……」她呼吸短促,沙啞地喚著他的名,蒼白抖顫的辱瓣一開一合,似乎想說些什麼。

  「你說啊,說你怎能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妹妹?說啊!」

  她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教她怎麼說呢?怎麼和他解釋這複雜的一切?

  薛羽純狂亂地想,感覺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拼了命吸氣,徒勞無功地想令糾葛成一團混沌的腦子清醒一些。

  她該怎麼解釋?該怎麼對面前這個愛極了羽潔的男人解釋方才的一切?

  她能怎麼說?

  她想……她覺得想哭。

  「你哭什麼?」任傲天充滿怒氣的暴烈嗓音驚得她六神無主。「你居然還有臉哭,有臉在我面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你這惡女!」他搖晃著她,十指緊緊嵌入她柔弱的肩,痛得她神智迷茫。

  「不是的,傲天,我不是那意思……」她不是有意以眼淚博取他的同情,也明白她就算流再多眼淚,在他眼中仍是那個傷害羽潔、十惡不赦的魔女。

  「我——」

  簡潔有力的巴掌驀地甩去了她尚未出口的言語。

  她愕然,震驚地撫住吃痛的右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凝望著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因為極端的憤怒而掌摑她一耳光的男人,他仍是瞪視著她,湛然幽深的黑眸中一閃而逝的可是後悔?

  不,他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就像他曾經用輪椅撞痛了她膝關節一樣,對掌摑她、在她玉頰烙印紅痕的舉動作肯定也不曾稍稍遲疑。

  不,他不會心疼她的,永遠不會!

  他一絲一毫也不會心疼她,他心疼的對象只會是羽潔,只會是她!

  因為他愛她,十幾年來一直深深愛的只是她一個人……

  薛羽純痛楚地想,痛楚地望著眼前正低頭逼視著她,神情複雜難解的男人。

  「你……你能站了,傲天。」她凝望他,輕輕地、壓抑地自嗓間逼出一句,眼角,不覺再滲出一顆珠淚。

  他一愣,仿佛沒料到她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黑眸掠過複雜神采。

  「你能站了,還能……」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心口強烈發疼,「還能走。」

  「是的,我能站了,也能走了。」任傲天的瞪她,「那又怎樣?」

  「是因為……因為羽潔……」她話語一顫,成串淚珠跟著不爭氣流泄一頰,「因為擔心她才突然站了起來——」

  「我說那又怎樣?!」他怒視她,不耐地高吼。

  她沒立刻回答,伸展衣袖拭去頰畔清淚,半晌,方重新仰頭,凝睇他的星眸流轉著教人無法輕易認清的神采。

  「我覺得……覺得很高興。」

  「什麼?」他瞪她,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她卻沒有解釋,只是一徑凝望著他,深深地、朦朧地,麗顏仍是雪白得嚇人,呼吸卻已逐漸恢復鎮靜。

  好一會兒,那毫無血色的柔唇竟還微微一揚,勾起淺淺淡淡的微笑。

  「我很高興,傲天。你的雙腿……終於復原了。」

  她走了。

  遵守她的諾言,在他雙腿恢復行走能力後,立刻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她做到了,遵守了她的諾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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