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漫天羽 | 上頁 下頁


  「是嗎?我們走著瞧。」

  她果然留下來了,一天、兩天,甚至第三天清晨她還留在這座德國小鎮,待在這幢位於半山腰的典雅房舍。

  但這並不是因為那一向心高氣傲的任傲天終於讓步了,心甘情願答應她留下來。

  而是因為她發了超過三十九度的高燒,神志不清地昏睡一日一夜。

  她一直昏睡著,偶爾醒來喝點水,卻連杯子也拿不穩,得要他人一口一口喂飲才喝得下去。

  她不記得是誰如此體貼地喂她喝水,只朦朦朧朧看見一個像是個男人的灰色形影。

  大概是傑生吧?因為這間屋裡的另一個男人絕不可能對她做出那般關懷的舉動。

  更別說在她無法真正安穩入眠的時候,感覺到那一隻貼在她滾燙額頭的水涼手心,以及一直緊緊握住她柔荑的另一隻大手。

  那絕不可能是任傲天的,他不可能守在她身邊看護著她,甚至還溫柔地提供自己的雙手安撫脆弱心慌的她。

  是的,她是心慌的。當意識載浮載沉于像永遠探不到底的黑暗深淵時,她真的感到無助而心慌,有某種渴望想抓住什麼,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浮木一般。

  她感激有那樣一雙溫暖的手願意守著她度過無底深淵。

  她真的感激。

  「謝謝。」當她掙扎著從黑暗中醒覺時,第一個映入腦海的念頭便是開口道謝。

  不論是誰,她都要感謝他如此照看她。

  她強展眼瞼,眨了眨因昏睡而酸澀的眸子,奮力想看清映入眼簾的一切。

  是那間低矮的、卻讓傑生佈置得溫馨舒適的閣樓,她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嵌在牆上的一排長窗落下粉紅色紗簾,只令戶外明媚的天光微微透入,在床前的木質地板上流轉著柔和的七彩。

  她偏轉過頭,望向床頭櫃上罩著白色蕾絲燈罩的可愛桌燈,仍然略嫌蒼白的菱唇輕輕拉開一個微小的弧度。

  一聲輕微的聲響從床的另一邊佛過她耳畔,她應聲轉首,明眸倏地圓睜,流露出完全的驚訝。

  是傲天!他竟然在她房裡,冒出點點胡碴的俊挺容顏正對著她,深邃的黑眸無可窺測。

  他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舉起手中奧地利出品的水晶酒杯,一仰而盡。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語音幾乎梗在喉頭。

  「你終於醒了。」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淡淡一句,一面又舉一隻威士忌酒瓶,再斟滿一杯。

  又喝酒!他一天究竟要喝多少酒?現在……她瞥了一眼腕表,才不過清晨七點多,他竟然就唱酒?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意欲出口的痛責,緊緊咬住下唇。「你一直……在這裡守著我?」

  他瞪視她,眼底閃過一道輝芒,半晌,唇邊逸出十足諷刺的冷哼,「你還沒睡醒嗎?我不過是聽說你昏睡了一日一夜,來看看怎麼回事而已?」

  是嗎?

  她掩落眼瞼,抑制一股驀地自心底升起的莫名失落感。

  當然是這樣啊,以傲天對她的憎惡,怎麼可能會對她如許溫柔關懷?

  但即便只是上來看看她,這番用心也就夠了,他雙腿不便,這幢房子裡又未裝設電梯,他要上來肯定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他總算還是關心她的……

  她怔忡想著,低落的精神重新一振。

  「那……究竟是誰?」

  「什麼究竟是誰?」他不耐地。

  「那個人啊,我記得一直有一隻手握住我……」她嗓音低細,在抬眸迎向他充滿嘲諷的目光後更一下子消逸在風中。

  「大概是我做夢吧。」她匆匆一句,試圖迅速撇開這尷尬的話題,眸光一轉,落向他扣在指間的酒杯。

  「看什麼?」他察覺她眸光的焦點,不悅地。

  她直起上半身,晶燦灼亮的眸光逼向他,「你一大早就喝酒?」

  「不行嗎?」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面無表情地。

  「為什麼酗酒?我記得你以前並不愛喝酒的啊。」

  他瞪她,「你又對我瞭解多少?」

  「至少知道你不該是那種借著酒精來逃避一切的男人。」她回瞪他。

  四束銳利而深刻的眸光在空中互會,緊緊糾纏良久。

  終於,任傲天首先別開目光,「你說得對,我並不是借著酒精逃避,我只是純粹愛喝而已。」他推動輪椅轉身,準備離開這間閣樓客房,「你燒剛退,想吃些什麼?我讓夏綠蒂替你送來。」

  她瞪著他背影,忽地靈光一現,「等一等,傲天!」

  他停住輪椅,卻沒有轉身。「什麼?」

  「你會痛嗎?」

  「什麼意思?」

  「你的腿……」她小心翼翼地,「是不是經常發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回應她的嗓音沉澀。

  她驀地掀被下床,赤裸著玉足踏過冰涼的地板。「你會痛吧?因為痛得受不了所以才用酒精止痛?」他沉默兩秒,「他在說笑吧?一雙殘廢的腿怎麼還會感到疼痛?」

  說謊!他明明就發疼,而且肯定鎮日酸痛得令驕傲的他無法承受,只得借著酒精來麻痹——

  麻痹雙腿的疼痛,以及自身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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