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忘情水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他深吸口氣,知道自己正殘忍地重新劃開她心上還未結癡的傷口,但仍強迫自己繼續。「那家大企業放出語言,切斷你家工廠所有供應商來源,也令你們失去每一個客戶,銀行也拒絕貸款,強制拍賣你家房子和工廠。你的父親不得已宣告破產,又得不到工廠工人們的諒解,放火燒了你們的房子,害你們一家四口無家可歸。你父親受不了打擊,自殺了,你母親精神崩潰,進了精神病院療養,而你弟弟,加人當地一個黑道幫派……」

  「別說了……」

  他咬緊牙關,「後來,你弟弟當場被抓到販毒,送進了少年感兒院,你為了讓他脫離幫派,答應黑幫老大賣春——」

  「別說了……我求你!」殷水藍顫然低喊,驀地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掩耳,「我求你……」

  她很痛苦,他明白。

  他怎會不曉得呢?

  他怎會不曉得這些從自己嘴裡說來平淡的言語對她而言字字句句皆是最冷酷的折磨,像一把鋒銳的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著她已然支離破碎的心?

  他怎會不曉得她的心早已不完整了,而方才他所做的便是冷酷地在她早已殘破的心再劃上幾道傷痕?

  他怎會不明白她的痛苦,怎會不明白自己殘忍?

  但他不得不啊,不得不那麼做,不得不像個劊子手般切割她破碎的心。

  因為他想解她的心結,想救她免於沉淪,為了令她重新得回一顆完整的心,不得不挑開她心上的傷痕仔細檢視啊。

  她明白嗎?能原諒他嗎?

  「原諒我,水藍,原諒我。」他低喊,痛楚地望著她。

  她驀地揚頭,濛濛眼眸既是強烈憎恨,又軟弱地流露幾許懇求。

  她就那樣望著他。一言不發,菱唇發顫。

  「水藍。」他再次輕喚,蹲下身,雙臂溫柔地搭上她抖顫有如秋風落葉的雙肩。「我很抱歉,水藍,」低啞的嗓音蘊著誠懇,「任家對不起你。」

  「是嗎?你道歉?你說抱歉?」自她唇間逸出的言語猶如落雪,片刻便融於靜夜空氣中。

  然後,那總漫著水煙的美眸輕輕一眨,再一眨,而墨睫仿佛沾上剔透淚珠,微微的濕潤。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她喃喃自語,語調空乏,雙目無神,幽然凝視遠方——不知名的遠方。

  那是一對失去夢想的眸子。

  他想著,無法不覺得心痛。

  要不是父親當年為收購土地不擇手段地打擊殷家,她不會家破人亡,不會年紀輕輕便被迫賣春。

  她不會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送人孤兒院。

  是他的父親奪去她做夢的權利,是任家害她失去夢想!

  是他們對不起她——

  「是我們對不起你,水藍。」他急切地,既沉痛又心疼,「你說,我們要怎樣才能補償你?要怎樣才能彌補對你的虧欠?」

  她只是瞪他,「你們要補償我?」

  「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問我該怎麼做?」殷水藍瞪他,逸出一陣歇斯底里底裡的低笑。「好,我就告訴你!」她驀的拔高聲調,灼亮的眼眸如火,燃燒著熊熊憎恨,「還我爸爸來,還我媽媽來,還我弟弟來!」

  他一震。

  「你做得到嗎?你有辦法嗎?」

  「水藍——」

  「做不到吧?就算任家再怎麼財大勢大,也沒辦法讓人起死回生……」她忽的立起身,冰銳的眼眸瞪著他,「你有辦法讓我父親不自殺嗎?有辦法救回我那好不容易出了少年感化院,卻又捲入幫派械鬥,無辜致死的弟弟嗎?有辦法令我情緒崩潰的母親心底的傷痕平復,不因為我父親與弟弟的慘死鬱鬱而終嗎?你有辦法嗎?有辦法嗎?」

  她逼問著他,一句比一句急迫,一句比一句嚴厲。

  他默然,只覺她聲聲控訴猶如雷電不停擊打著他,令他身軀心靈皆大受震撼,卻神思迷亂,無可奈何。

  「你做不到吧?做不到吧?」她說,蒼白的嘴角跟著揚起冰冽消意。

  他無法忍受那樣的冰冽,「我承認自己做不到。水藍,我承認自己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無法救回你最摯愛的親人。但我……」他深吸口氣,「我想救的人是你啊。」

  「什麼?」

  「我想救的人是你。」他驀地起身,雙手握住她肩膀,強迫她蒼白若雪的容顏面對自己。「我沒辦法救回你的親人,卻可以救你啊,水藍。」

  「你——想救我?」

  「別再那麼做了,水藍,別那麼做!」深邃的黑眸攫住她,蘊著真誠與渴切,「別利用自己的身體勾引我父親——你那麼做又能怎麼樣呢?嫁給他謀奪任家的財產?還是趁他熟睡時出其不意地砍他一刀?我不要你那麼做!」

  「我怎麼做不幹你的事。」

  「這種復仇方式只會傷害你自己啊。」

  「那到又怎樣?」

  「我不要你這樣傷害自己!」他驀地低吼,十指緊緊抓住她,急切的神態恍若極力想把理智灌人她腦海裡。

  她撇過頭。

  七月不許你這樣傷害自己。」他咬牙,伸手轉回她清麗容顏,黑幽的眸鎖定她。

  她回凝他,眼瞳反照著濃濃倔強。

  「放開我。」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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