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忘情水 | 上頁 下頁
十五


  「你就是不相信我!」她悻悻然地打斷他,「因為你也跟冠雲一樣,被那只狐狸精迷住了,你們全都一樣!」

  「冷靜點,澄心。」

  「我很冷靜,天殺的冷靜!」她銳聲喊,尖利的嗓音劃破寂靜暗夜,驚得四周沐浴在甯和月光下的草木陣陣輕顫。

  任無情苦笑,「你這樣大喊大叫的能稱為冷靜嗎?」

  「是啊,我是大喊大叫,是歇斯底里,是十足像個駡街潑婦。」她負氣的語音充滿嘲諷,「而你們一個個都冷靜鎮定,神清目明,理智到被她一張假面具所蒙蔽!」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

  「我是不喜歡她!我討厭她!」

  「可她畢竟是傲天的未婚妻……」

  「那又怎樣?有必要死賴在我們任家不走嗎?大哥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還不一定呢,她真以為自己能嫁入任家……」

  一雙鋼鐵手臂驀地拽住任澄心肩膀,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好痛!你幹什麼……」她高聲抗議,話語卻在眸光與任無情相接後驀的消逸空中。

  好——好可怕的一張臉!陰冷、蒼白,俊朗的五官糾結在一起,成了令人恐懼的猙獰。

  二哥一向是溫文儒雅的啊,有如天神般光明俊逸的容顏,怎麼會在轉瞬間成了地獄撒旦?

  「二哥,你……你怎麼了?」她怯怯的、猶疑地問著,不覺打了個冷顫。

  他沒有立刻回應,依舊是那麼陰暗可怕的神情,眸中掠過幾道暗沉光影,「不准你再那樣說,聽到沒?」

  「怎麼……怎麼說?」

  「傲天還活著,絕對還活著。他會回來的——你聽見了嗎?」他一字一句,圈住她的黑眸冰冽寒酷。

  「我——」

  「聽見了沒?」

  「聽見了沒?」

  陰冷嚴酷的嗓音逼問著她,像最尖銳明亮的利刃狠狠在她早已殘破不堪的心上一道道劃開裂痕。

  「我問你到底聽懂了沒?你既然答應了我的條件就等於把自己賣了!把自己賣了你懂不懂?就是一切要聽我的,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一點點反抗也不行!」

  「我懂。」幽遠空靈的嗓音回應著問話人的冷酷,蒼白無血色的清秀容顏削瘦見骨。

  「聽懂了最好。那麼現在就給我出去。」

  「出去?」大大的眼眸呆滯而茫然。

  「出去招客人啊。」濃濃的嘲諷伴著冷笑揚起,「招客人懂不懂?就是站在門口,看哪個經過的男人願意上你,帶你開房間。」

  「我明白了。」瘦弱纖細的清秀少女點點頭,舉起細細長長的腿,緩緩地朝熙來攘往的門前走去。

  每一步,都是絕對的困難與痛苦。

  她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地獄,這步伐一邁開,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她將永遠沉淪。

  但又如何?早在幾天前她就已經墮落了,墮落得徹徹底底,現在不過是將自己再打入更深一層的地獄而已。

  已經無所謂了。

  劃開少女嘴角的,是一抹悽楚自嘲的微笑。這樣的微笑在她仰起一張清麗脫俗的絕世美顏,瞳眸凝定經過她面前的第一名男子時,仍然不曾稍稍淡去。

  「你要我嗎?」她問,語音低微卻清晰無比。

  男子似乎怔住了,俊朗年輕的臉龐寫著極度震驚。

  「只要幾百元,你就可以得到我。」她解釋著,嗓音清淡幽渺。

  夜,未央,還被滿街霓虹狂放地佔領。

  在幽暗墮落的不夜城一角,一名少女正輕聲問著經過她身邊的青年男子。

  你要我嗎?

  「不要、不要!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問,不要……」

  她在夢魘。

  望著她在枕邊不停轉動的蒼白容顏,那一顆顆細細碎碎從額前迸出的冷汗,任無情心痛地察覺到這一點。

  她正作著噩夢,一個緊緊糾纏她不放,極度苦痛的黑暗夢魘。

  那夢魘,奪去了她習慣覆於面上、冷漠淡定的偽裝,裸露出清楚分明的恐懼與痛苦。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們……」她低喊著,極度壓抑的嗓音依然藏不了驚慌與恐懼,緊緊攢著的秀眉因汗而濕潤,更加糾結。

  「不要,不要……」

  一聲比一聲更加細碎、更加驚慌、亦更加壓抑的求懇終於奪去了任無情的冷靜。

  「醒醒!水藍,醒醒!」他低喊著,一面用手背輕輕拍打她汗濕的臉頰。

  她毫無所覺,依舊沉淪于暗黑之中,嬌軀更緊緊弓著,蜷縮於大床一側。

  「醒一醒啊,水藍,你在做夢,是夢啊!」他繼續喊道,伸出雙臂想撫慰顫抖的身軀,卻反而引來她一陣激烈掙扎。

  「放開我!她尖叫著,「放開我!」

  「是我,別怕,水藍,是我。我是無情啊。」他定住她扭動的身軀,急切低喊。

  她仿佛沒有聽見,窈窕的嬌軀依舊毫不放鬆地掙扎著,而他,驚恐地發現她的眼瞼不知何時早已展開了。

  她的眼睛已然睜開了,可她卻看不到他。

  她看不到他,那雙煙水美眸的瞳孔沒有定焦在他臉上。眸光穿透他,直抵另一個時空。

  她看著另一個世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