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午夜迷迭香 | 上頁 下頁
十三


  他凝眉,“你受傷了。”

  她聳聳肩,“我出院了啊。”

  “你不該這麼早就出院的。”他完全沒有被她的笑容影響,眉頭依舊緊緊鎖著,“醫生告訴我你的傷還需要靜養,你卻堅持不肯留在醫院。”

  “我沒什麼了。”她故作輕鬆地指指自己額頭,“別看它還上著繃帶,其實一點也不痛呢。”

  “真的沒事?”他揚起右手拔開她額前濕透的髮絲,細細察看。

  她頓覺一股電流自他掌心注入,不禁微微一顫。

  他注意到她的異樣。“冷嗎?”他問著,右手一面撫過她濕透的肩頭,語氣既是責備又是疼惜,“瞧你,全身都淋濕了。”

  “我沒事。”她辯駁道。

  他卻不理會她的辯駁,半強迫地推她回到車前,為她打開車門,“上去。”

  她抵住車門,“你也上來嗎?”

  他不回答,移轉了話題反問:“為什麼堅持提早出院?”

  她深深凝望他,柔聲反問:“為什麼不再來看我?”

  他倏地全身一凜。

  她因他的反應而皺眉,細白的貝齒不覺緊緊咬住柔潤的唇瓣。

  為什麼?她明媚的眼眸靜靜凝定他,不放過他面上每一絲細微的肌理牽動。為什麼他會是這樣一副掩不了震憾的神情?那陣陣掠過他臉龐的暗影仿佛激烈的掙扎。

  為什麼他必須掙扎?她只是希望他再來醫院看她啊,莫非他不想與她多所牽扯?

  如果是這樣,他今日就不該站在這裡等她。

  “你應該刻張永祥的案子吧?”她低低垂著首,不願再看他臉上神色,“因為我的助理替我找到了新的線索,所以我今天去察看了一下。”

  “新的線索?”他微微揚高語音,聲調怪異,“什麼樣的線索?”

  齊思思忽地揚首,“你有興趣知道?也對,畢竟你也曾經牽涉其中。”她微微一笑,“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我目前還不打算公佈這條線索。”

  他怔怔看著她。

  “你……要上來坐一坐嗎?”她遲疑了一下,仍然不放棄邀請,“請你喝咖啡。”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對她的提議微微頷首,而她一直高高提起的心也才終於落下了。

  笑她懦弱吧,她真的害怕他會斷然拒絕她的邀請。

  她打開大門讓他進來,“你先坐一坐,我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吃的。”

  殷森踏進屋裡,高大的身軀似乎有一絲猶豫,他抬起雙眼,眸光緩緩梭巡室內一遭,最後才凝定她身上。

  “很不錯的房子。”他簡單地下了評論。

  “真的嗎?”她微笑,“我自己佈置的。”

  “很……”他沉吟著,搜索形容的字眼,“溫馨,我沒想過……”

  沒想過什麼?她看著他忽然沉靜的臉龐;他曾經幻想過她屋裡該是何種模樣嗎?或者他從不曉得一間房子也能佈置得如此溫暖宜人?

  她想起屬於他的那屋一塵不染的公寓,“我看過你的房子,很乾淨,整齊,就好像不曾有人住過。”

  “我一直住在那兒。”

  “我知道,只是……”她微微蹙眉,“那裡少了一種感覺,一種……”

  “家的感覺吧。”他替她接下去,嘴角淡淡地揚起,“和你的房子比起來,我那裡的確清冷了些。”

  不只清冷,齊思思想著,那是一種更深沉的感覺。她回味著自己初到他公寓時襲上心頭的落寞,一種孑然一生、寂寞無奈的漂泊。

  他在尋覓著港口,就仿佛一隻無家可歸的孤雁,在無邊無垠的天際徘徊著,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居處。

  她忽地一顫,心臟擰緊,喉腔酸澀。

  “你吃過晚餐了嗎?我肚子可餓壞了。”她故作輕快地打開冰箱,“我來找找有什麼……”,她忽地一愣。

  空蕩的冰箱裡除了幾顆蛋、一瓶半滿的鮮奶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她貪圖方便,每回上超市必買上一打的微波意大利面也吃完了。

  天!她上一回是什麼時候上超市的?怎麼一下子食物全沒了?

  齊思思懊惱著,偏偏她剛剛急著回家,連晚餐都忘了事先買。

  “叫外送吧。”她轉過身,尷尬地一笑,“這附近有一家披薩還不錯。”

  他似乎察覺了她的困窘,喉頭滾出低低的笑聲,“你全身都淋濕了,先去洗個澡吧。”

  “可是——”

  “晚餐的事我來搞定。”

  “這樣啊,”她終於點點頭,歉然微笑,“那就麻煩你了。”

  殷森目送她窈窕的背影,嘴角微彎的弧度在確定她離去後忽地一斂。他轉過身子,再一次放縱自己的眸光流漣於室內一切。

  淡黃色的窗簾、舒適的沙發、線條優美的玻璃桌、原木酒櫃、牆角一盆綠色的植物……殷森忽地一凜,蹲下身去。

  是迷迭香。他細細凝視著盆中植物;灰綠色的花莖綴著點點淡紫色的花朵……他不覺伸出手,輕輕撫過那依偎著綠莖的紫花。

  我不會忘了你的。因為你是一朵迷迭香,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齊思思。

  他再度站起身,鼻尖嗅著空氣中隱隱浮動的暗香。

  齊思思,思思——她果真人如其名,教人一見難忘。

  自從十八年前的那一夜,她蜷縮在巷弄牆角的纖細身影便一直刻在他心裡,揮之不去,有多少日子,他曾悄悄隱在遠處凝望著她秀美的俏麗身影,又有多少夜晚,他曾站在她家樓下,仰起頭分辨自她屋內流露的溫暖燈光。

  他拉開窗簾,透過落地窗凝望外頭黑暗朦朧的街景。

  在來到這間屬於她的房子前,他早已在社區大樓外的街角徘徊過數不清的夜晚。就站在今晚他等她歸來的那盞街燈下,定定駐立在那兒,眺望著屬於她的這扇窗。

  有多少年了?他記不得,只是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隨她進屋時那股悵然的心痛依稀還有所覺。

  那是第一次,他見她留宿一個男人,直到天色半明,才見男人神清氣朗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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