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薔 > 清純素心蘭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齊晚兒起身,摸索著下床,在還未來得及將腳踏入一間與臥房相連的浴室前,一雙手臂搶先扶住了她。

  「太太,你起來了怎麼不叫我呢?」

  她側轉頭,對那個語音焦急的女孩微笑,「只是盥洗,我一個人應付得來的。

  「不行,先生說過你對環境還不熟悉,要我好好服侍你的。」小宣急忙道,「何況你昨晚還感冒了。」

  齊晚兒悄悄歎息,無力地微笑著,「我已經好多了,小宣、你可以不用那麼擔心我。」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小宣認真地強調著,一面扶她進了浴室,幫助她取得牙刷及其他盥洗用具。

  齊晚兒無奈地接過、考慮著要不要對這個熱心過度的女孩進行抗議,但終於還是作罷。

  她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就算對她發脾氣又有什麼用呢?

  嚴寒——他就真那麼擔心她嗎?還是單純地認為她只要沒人服侍就什麼也做不好?

  「先生昨晚有回來嗎?」在小宣幫她整理頭髮的時候,她細聲問道。

  「有,可是一大早又出門上班了。」

  「是嗎?」齊晚兒咬住下唇,強忍著想忽視突然竄過心中那段受傷的感覺。

  他就那麼不想見到她嗎?總是在她人睡後才回來,卻又在她醒前迅速離家。即使回來,也從來不到這間名義上該是兩人共有的臥房來,寧可在別的房間休息。

  她明白他們的婚姻只是所謂的契約交易而已,但他就連在人前做做樣子,盡盡作丈夫的義務也懶嗎?結婚將近一個月,她除了在婚禮當晚和他說過話,接下來也只不過偶爾碰過幾次面。

  就連在新婚當晚,他也是在送她上床後便禮貌地道聲晚安,一個人睡在房裡的沙發上。第二天開始他就經常加班到半夜,有幾天甚至徹夜未歸。

  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猜想那幾個晚上他究竟留宿何處。白洛琳或是丁維安?還是另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女人?

  不論是哪一個,她的心都禁不住一陣強烈的抽痛。

  不會是嫉妒,她告訴自己,這椿婚姻原就是構築於權宜之下,他原就不必對她堅守忠貞。不,不會是那種只屬於真正妻子的嫉妒感,那只是一種——一種自尊受損的感覺而已。

  對,只是自尊受損,因為他竟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整整一個禮拜不見人影。

  唉,一念及此,她頓時又覺得頭痛了起來。是感冒的關係嗎?身子似乎也微微發起熱來。

  「要替你戴上耳環搭配項練嗎?太太。」小宣問她。

  「什麼?」齊晚兒一愣,明白了小宣意指之後,右手不自覺撫過躺在胸前的練墜,十年來這條項練從來不曾離開過她的身,已經成為某種習慣了,她點點頭,「麻煩你。」

  「這副耳環和項練是一套的吧?」

  「嗯。不過耳環是最近才有的。」是她的堂姊齊思思為了她第一次參加社交活動,特地定做來送她的。

  「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太太,」小宣一面替她戴上耳墜一面問道,「這個耳環和那個練墜的形狀是蘭花嗎?」

  「是素心蘭。」

  「素心蘭?」

  「蘭花的一種,香氣很淡,很輕。」齊晚兒解釋著,一面回憶著十五歲那年當黎之鶴送她項練時所說的話。

  「晚兒,你就像素心蘭,幽微淡雅,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在空穀獨自綻放,不會給任何人壓力,也不企圖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但任何人,只要有幸見到你,就一定會被你吸引的。」

  這串素心蘭項練是她的護身符,從那次手術過後就一直習慣性戴著的。她習慣性地輕撫過沁涼的鑽石練墜,接著才悠悠開口,「我想彈琴。」

  她想彈琴,她需要彈琴。

  她需要某種方法來平定紛亂的心緒,平定從和他結婚第一天起便從未平復過的心情。

  至今,她仍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那場婚禮的一切細節。

  那是場浩大而累人的婚禮,參加的賓客將齊家位於山頂的巨宅大廳擠得水泄不通。

  齊晚兒弄不清當天她到底點了多少次頭,敬了多少杯酒,唯一確定的是那些陌生的賓客們沒一個察覺她看不見。眾多赴宴的人讓她有一個很好的藉口,人們不會要求她記得每一個曾點頭為禮的人,而嚴寒在婚宴其間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亦讓她的心情大為篤定。

  他技巧地帶領著她認識每一位前來祝賀的賓客,卻又不讓他們任何一個有機會與她深談。

  那天他的確是將一個新郎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

  只是之後卻——齊晚兒心一緊,滑過琴鍵的手飛舞得更加狂亂了。

  在一陣狂風暴雨地彈奏後,琴聲忽地逐漸和緩下來,狂瀉的山洪轉成潺潺小溪,溫婉地低嘯著秘密心事。

  冷靜下來,她必須冷靜下來,這樣紛亂不安的情緒簡直不像她該有的。

  她從來都是悠然沉靜,不論周遭的一切如何運轉,如何吵雜,她總是能夠一個人置身事外,靜靜地享受著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愉悅。

  她是素心蘭,是清幽空谷裡的素心蘭,從來只是悄然獨自綻放,不理會塵世一切,更不該試圖吸引任何人注意。

  這是個只屬於她的靜謐世界,只有她,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

  只有她,只有涼風徐徐,只有悠然回旋的琴音。

  齊晚兒閉上眼,感受著她只能以其他感官感覺的世界,感覺著一段柔和的旋律輕緩地自她指尖下流泄,她反覆彈奏著,直到陷入恍然的神智被一陣帶著諷意的女聲毫不客氣地拉回來。

  「你琴藝挺不錯嘛。

  她一怔,停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琴鍵上。「請問你是——」

  「太太,這位是丁維安小姐,」小宣急迫而充滿歉意的聲音加入。「我一直要她在客廳等的,可是她偏偏……」

  她舉起一隻手,「別說了,去沖壺茶招待客人吧。」她柔柔地說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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