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單戀到期 | 上頁 下頁
十四


  「我啦!」她故意也用一種粗率的口氣回應。「田野你還不開門?外面快冷死了好不好?」

  大門咿呀地開啟,視線豁然開朗,映入她眼瞳的是一張憔悴的臉龐,胡渣佔據了整個下巴,延伸到鬢角,一雙陰鬱的黑眸在夜色裡閃爍。

  「心心?是你?」見到她,田野頗感意外。

  「對啦,是我。」她嫣然綻笑。「拜託,幫忙一下好嗎?」指指腳邊某樣東西。

  「這什麼?」田野認清那是一隻中型行李箱,愕然挑眉。

  「我家漏水,看來你得收留我幾天了。」話語方落,她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逕自閃開他,踏進屬於他的地盤。

  自從他買了新房子後,這還是她初次造訪。

  她打量周遭,心弦止不住一陣陣地牽動,寬敞的空間裝潢得十分有格調品味,不愧是專業設計師的家。

  最令她心動的,是他家裡擺設不少他親手設計的生活用品與家具,比如客廳角落那張線條奇異又極符合人體工學的讀書椅,那張精緻可愛的咖啡桌,以及廚房吧臺上五彩繽紛的調味罐……這些,都跟她擺在家裡的一模一樣。

  看來她最喜歡的,也正是他自己滿意的。

  她端詳著一件件設計精巧的工藝品,偶爾流連地撫過,田野默默注視她的舉動,良久,無聲地歎息,將她的行李提進屋,關上門。

  「你知道了?」他啞聲問,壓抑胸臆波動的情緒。

  她一震,半晌,緩緩回過眸,甜甜地笑。「知道什麼?」

  他明知她裝傻,冷哼一聲。

  她故作不悅地眯起眼,雙手環抱胸前。「田野,這是你見到老朋友的態度嗎?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你至少也先問候一下。」

  「你不是在高雄工作嗎?高雄沒朋友家可以借住嗎?」

  「你忘了,上回我不是來台北面試嗎?那家餐廳錄取我了,下個月開始正式上班,所以我兩個禮拜前已經搬來臺北嘍。」

  「你搬來臺北,怎麼沒跟我說?」

  他忘了他們上回見面大吵一架嗎?

  黎妙心不情願地努努嘴。「因為我想你很忙啊!要忙工作,又要忙著籌備婚——」她驀地頓住。

  「你果然知道了。」他冷笑,走向廚房吧台,舉起茶壺,斟一杯溫開水,遞給她。

  她接過,自眼簾下窺探他,看來他還沒忘了招待客人的禮數,但就因為他表面平靜,她更擔憂。

  「家裡漏水,是因為我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她心一顫。「什麼意思?」

  他若有所思地直視她。「黎妙心,我很好。」

  她沒說話,櫻唇銜在玻璃杯緣。

  「我能吃能睡,也能畫設計圖,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死不了。」

  她啜口水,展顏強笑。「那很好啊。」左顧右盼。「你這裡裝潢得很不錯,很舒服的樣子。對了,應該有客房吧?我睡哪一間好?」說著,她舉步就要往裡走。

  他擋在她面前,偉岸的身軀猶如一座沉默的武士雕像,凝立不動。

  她悄然歎息,揚起玉手,將腕表送到他眼前。「都快十二點了,你忍心把一個柔弱無助的女生趕出去流落街頭嗎?」

  他扯唇,似笑非笑。「你一點都不柔弱。」

  是啊,她完全不是他喜歡的那種纖弱嫋嫋的女孩。「可是我無助,我家漏水,在臺北沒其他朋友,又沒什麼錢住飯店——你不會這麼狠吧?連收留我幾個晚上都不肯?」

  「心心!」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用那種戲謔又淘氣的口氣喊她「喵喵」了呢?

  黎妙心有一瞬間出神,手指不覺掐了掐掌心。

  這幾年,她跟他總是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仿佛親密,卻又遙遠。

  「心心……」

  「我好累了,好想睡喔。」她以手掩唇,刻意演出一個大大的呵欠。「你這個主人不帶路,那我就自己找房間嘍。」

  她像野貓,毫不客氣地在他屋內散步,巡過主臥室、工作室、浴室,最後來到一間榻榻米和式客房。

  她坐上榻榻米,聞著那熟悉的味道,不禁淺淺揚起微笑。

  好懷念啊!自從高中畢業離家之後,她已經很久沒睡在榻榻米上了,想起從前,她跟奶奶總是並肩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黎妙心倏地神智一凜,滅去腦海裡記憶的畫面。奶奶已經去世了,她最親愛的家人已經不在了,在這世上,她只剩那個遊手好閒的沒用老爸了。

  失去最愛的人是什麼滋味,她懂得的,所以她理解田野,能猜到他現在處於多麼巨大的悲痛中。

  「幫我鋪棉被吧。」她強忍淚水,回頭笑望倚在門邊的男人。「別告訴我,你這裡連客人用的被墊都沒準備。」

  他無言地凝視她,湛眸不定地明滅著,似是在考慮著什麼,她幾乎害怕他下一刻便會趕她出門,但他沒有,踩上榻榻米,拉開衣櫃,捧下一疊床墊,一床蓬鬆的羽絨被,以及一隻柔軟的枕頭。

  「你就在這兒睡一個晚上吧。」他替她鋪好床被,將枕頭拍松。

  她近乎感動地望著他,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仍是不忘對她體貼。

  「謝謝你,田野。」她語聲沙啞。

  他嘲諷地扯唇。「真不像你,居然懂得道謝。」

  「什麼話?」她嘟嘴。「你意思是我平常很沒禮貌嗎?」

  「你有沒有禮貌,自己最清楚。」他看她一會兒,抬高右手,她以為他又要像從前那樣摸她的頭了,但他又不著痕跡地垂落手。「好好睡一覺,明天我開車送你回去。」

  他轉身退離客房,滅了客廳的燈,回主臥房,關上門。

  她恍惚地凝睇那扇緊閉的門扉,猜想著他一個人待在那陰暗的空間,都在做些什麼?他能睡得著嗎?或是在窗邊寂寞佇立到天亮?方才她從他身上,嗅不到一絲酒味,他竟連酒都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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