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季可薔 > 蛋白質保姆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笨!今天好歹也是畢業典禮啊,算是正式場合,當然要穿體面一點。」

  「神經病!又不是他兒子畢業,幹嘛穿這樣?打掃起來也不方便。」

  「咦?小芷,那傢伙好像一直在看你。」一個同學忽然新奇地喊道。

  她一慌,「啊,是嗎?」是的,那人是正在看她沒錯,他搓著雙手,用一種很猶豫、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他想叫她嗎?想過來嗎?「小芷,你認識他嗎?」她僵凝原地。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沒想到你連學校校工都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她在說什麼?「我不、不認識……」她喘著氣,體溫隨著吐出的每一個字逐漸升高。

  「真的不認識?」

  「真的!」她尖叫一聲,匆匆旋身,逃離這令她難堪的一切。

  她在哭。

  纖瘦的身子癱靠在陽臺上,單白芷蒼白的容顏仰起,凝望夜空一輪明月,陷入回憶中的她,澄淚一顆顆沿著頰畔滑落。

  楚懷宇止不住心痛。看著月華映上她雙頰,他竟有股錯覺,彷佛那清冷的月光正一刀刀割著她的臉。

  月光劃過她的臉,她的心,是否也因此疼痛?想著,他閉眸,深吸一口氣後,終於緩緩走向她。

  溫暖的手臂自身後環住她的腰,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發梢。她身子一僵,回轉星眸,愕然瞪他。

  他默默回凝。

  「我爸爸……對我真的很好。」她沙啞地說,漾著淚的明眸蘊著某種傲氣。

  他點點頭。

  「你剛剛不該那樣說他。」她繼續說著。

  他苦笑,撥了撥她鬢邊的亂髮,「對不起。」彷佛沒想到他竟會道歉,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啞聲道,認真地盯著她,「我剛剛不該那麼說的。」她搖頭,半晌,僵凝的身子一松,淚珠卻成串碎落。

  他伸出食指替她抹去淚痕。

  「我爸……他真的對我很好。」她別過臉頰,躲開他的撫觸,「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便丟下我們兩個走了,是我爸爸……一手帶大了我。」

  「嗯。」他溫聲應道。

  「家裡很窮,爸爸只是個清道夫,賺的錢不多,可他幾乎省下每一分錢給我,供我念書、買衣服。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他自己,卻老是拿舊衣服縫縫補補,將就著穿。」夜風襲來,她身子一顫,他則收攏臂膀,將她納人懷裡。

  「我到城裡念高中,爸爸在學校附近為我租了個房間,每個月定期給我生活費,還想辦法湊錢讓我去補習。後來我才知道,當我假日跟同學去吃冰、看電影時,我爸爸經常只吃稀飯配醬菜,他……真的對我很好。」她握緊雙拳,指尖掐入掌心。

  他輕歎一口氣,扳過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鬆開。「會痛的。」他看著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卻毫無所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溫柔,只是怔怔地瞪視前方,瞪視那一輪圓滿清潤的明月。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爸爸特地從南部上來看我,可我、我卻……」她聲音破碎得幾乎說不下去。

  「你怎麼了?」

  「我拒絕認他。」她啞著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學說,我不認識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我當他是陌生人……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求他原諒,可不知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擁緊她。

  「等我趕回老家,家裡已經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給我。」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痛哭失聲,「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那他自己……怎麼辦?我不敢想像他以後要怎麼過活……」

  「別哭,小芷。」他拍撫著她激頭不已的背脊,語氣微微慌亂,「別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聽著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難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

  「我太過分了,我……對不起我爸爸……」

  「他後來一直沒跟你聯絡嗎?」她仰起頭,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去年過年,他寄了一張明信片回老家,說他過得很好,還鼓勵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開淩亂的發絡,「他有一天會回去的。」

  「不,他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他會原諒你的。」他眸光溫柔,「有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鎖。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瞼望向他。掛著眼鏡的他看來不再像過去那般冷漠,表情蘊著微微苦澀。

  「你的意思是,你對翔飛也是這樣嗎?」

  「……總之你剛剛罵得很對,我是對不起翔飛。」他澀澀地說。

  「不,你別聽我剛剛的氣話。」她慌忙解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翔飛,其實我——」

  「什麼?」其實她能瞭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愛翔飛,而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怕他受傷,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愛翔飛的,那天見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視翔飛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滿不在乎,他只是假裝——受過傷的人通常會學著假裝……思及此,才凝了的淚霧又不禁融了。

  「……我們進屋裡去吧,吹太多夜風,著涼就不好了。」

  「嗯。」她點點頭,由著他溫柔地將她扶回房裡,靠上床背,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熱茶。捧著熱呼呼的茶杯,她靜靜睇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鏡,「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父親。」

  「不,錯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銳,「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以他為恥。」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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