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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麼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碰見她。」

  他下午原來不是跟於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攝影協會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對我解釋這個。」微微尷尬,「倒是他們幫你辦慶祝會,意思是你得獎了?」

  他沒立刻回答,待氣息勻定後,才微笑開口,「不只得獎,還是最高榮譽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不覺也揚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來我要拿去參賽的作品不是這些,而是我在歐洲拍的一些風景照,可卻有人批評它們沒有內涵。我不知道哪裡出了錯,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很久以前開始,你的批評便是我的動力,你可以讓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

  「嘎?」她顯得有些窘迫,「對不起,其實我大部分——」

  「只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為你愛找我碴,我才進步得這麼快。那天,當我一看到在廚房工作的你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因為那些風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個我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話中有某種奇異的語氣,讓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亂。

  「你知道我把攝影主題命名為什麼嗎?」

  她搖頭。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表達的——一個不尋常的女人,一個讓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嗎?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討厭這樣的自己呢?你是那麼認真,那麼努力,那麼全心全意。好好看著,想想當初的感覺。」

  她看著,忽然清晰地回想起來了,回想起當時她跟著安東尼奧學習的心情,回想起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餐廳的決心。

  「知道嗎?可兒,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總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讓人忍不住為你著迷。所以你剛剛說的那些對我的感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

  他啞聲說著,邊走近她一步,她直覺後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後退。於是,他無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樣也是我想征服的對象,可兒,打從認識你以來,我也一直想讓你刮目相看,不願讓你瞧不起。」

  她揚起眸,不可思議地望他。

  他只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嗎?心萍曾經問我,如果我這麼想要一個妹妹,為什麼不把你當成妹妹?」

  「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我告訴她,我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妹?」

  「我從來就只把她當妹妹,沒別的。」他鄭重宣佈。

  「只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歡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歡她嗎?」

  「不是那種喜歡。」他低聲解釋,「她也就是知道這點,才會因為嫉妒你而做出那樣的事。」

  「嫉妒……我?」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臉頰一燙。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為什麼要懂?」

  「你在跟我裝傻嗎?可兒。」他輕輕歎息,「我告訴心萍,我把她當妹妹,可你,卻永遠也不會是我妹妹——你不懂為什麼嗎?」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可愛,騎馬的模樣好神氣,當場就忍不住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鏡頭裡,留在我……心裡。原本我也是想把你當妹妹來疼、來寵,可我馬上就發現,你不會是個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兒,是註定要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對你,我經常會生氣、會懊惱、會因為你身邊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燦爛,會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會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你有這麼複雜的感覺,也從來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漸漸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他明白了什麼?

  「可兒,我們難道一定要互不相讓嗎?我們就不能像情人一樣彼此扶持嗎?」他柔聲問,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情人?他是什麼意思?

  「別、別過來!」她抑不住驚慌地輕喊。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走近她,然後,雙臂一展,摟住全身虛軟的她。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可卻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兩道靜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別動,可兒,你的腳還疼,不是嗎?靠著我。」他在她耳畔溫溫柔誘哄著,「乖,現在看那裡。」輕輕將她的臉轉了個方向。

  她乖乖地轉頭,乖乖地依從他的指示望向窗臺。窗臺上,一座美麗的水晶雕塑靜立著。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賣品』。」

  「買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幫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邊是什麼?」

  「旁邊?」還有嗎?在他的帶領下,她緩緩走近窗臺,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錯落散開的紫貝殼!

  她一震。

  「是我的『非賣品』,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他解釋,嗓音蘊著笑意,溫柔萬分的笑意。

  「為什麼?」她迷惘了,「為什麼你要收集這些?」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去海邊玩,你撿起一顆紫貝殼。」

  「嗯。」

  「後來被我看見了,你就把它丟了。」

  她點頭。

  「就是這一個。」楚懷風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這就是我當初讓你丟掉的那一個貝殼,現在還你。」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一直忘不了你丟掉這個貝殼時的表情,從那以後,只要看到類似的貝殼,我就會瘋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偎緊他,「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可現在總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記得那天我在你房裡對你說的話嗎?」他笑睇她近乎倉皇的神色,鼻尖頂住她嬌俏的鼻頭。

  她說不出話來。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親昵,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丟了自己的心。」滾燙的唇輕輕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陣戰慄。「因為太喜歡你,所以現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這小妖女。」他戲謔道,溫柔而深情,「因為我——愛你。」

  他愛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滾燙的體溫將淚燒融了。

  心,是甜蜜的;淚,是酸楚的。在甜蜜與酸楚間,她嘗到了他的吻,嘗到了情動的滋味。

  「你相信嗎?認識你十年,喜歡你十年,我們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顫的笑聲自兩人反覆膠著的唇間輕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亂的笑。

  他稍稍離開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熱不已,「必須儘快彌補這個遺憾。」他說,跟著低下唇,開始另一場纏綿。

  從今天起,繾綣愛戀到永遠。

  非終曲一年後的某日,某新銳攝影家的作品集終於出版上市,挾著連得國際數項大獎的威勢,堂堂佔領各大連鎖書店最顯眼的開放書架。

  攝影集題名為「非賣品」。

  「為什麼叫『非賣品』?」一名記者在專訪他時問道。

  「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願出賣的東西——什麼是必須守住的?什麼是不能放棄的?這本作品集的相片紀錄了我找尋的過程,從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對了,封面上的女人聽說是你的女朋友吧?」

  「沒錯。」他的微笑像陽光,「因為她,才會誕生這本作品集。」

  「聽說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很早就認識了,不過以前見了面總是互不相讓。」

  「看來你打聽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囉,我聽過很多你們在拍賣會上發生的趣事。」記者眨眨眼,「怎麼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個——」陽光一斂,烏雲悄悄浮上。

  「是不是暫時還沒有計畫?」

  「呃,因為我們還年輕嘛。」他打哈哈。

  事實上是因為可兒不肯點頭。他哀怨地想。

  明明說愛他、想嫁給他的,可她卻遲遲不肯點頭,說是還放不下剛起步的餐廳。

  前兩天,當他第N次求婚失敗後,終於忍不住打手機向兩個只會扯他後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幫我。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求婚的?」

  「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楚懷宇的語氣十足冷淡。

  「總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兒還是不肯點頭答應嫁給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沉靜的嗓音蘊著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誡自己絕不可因此發飆,免得誤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我的能當成案例嗎?」二哥諷刺地回了一句,「去問老大吧。」

  「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裡。」

  「大嫂?」他一愣,「他們倆重修舊好了?」

  「聽說老大在客廳睡了一晚。」

  「什麼啊。」原來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幫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跟未來二嫂求婚的?」

  一陣沉默。

  「莫非你也失敗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切線聲。

  他瞪著手機螢幕良久,不禁苦笑。

  這下可好了,當初三兄弟一個個排斥走進婚姻的墳墓,現在好不容易想開了,女主角們居然沒一個肯給面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歎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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