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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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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我想我也欠你一個解釋。」 她點了下頭,接著就直截了當問道:「還愛我嗎?」她的雙眼毫不畏懼地望進他眼底。 「你已經問過了。」 她抿嘴淺笑,帶著三分挫敗。「你並沒有回答我」 「不。我已不再愛你。」 他篤定的口吻和自若的神情教她有一瞬的難堪,但她卻小心翼翼地不洩露半點受傷的情緒。 「你要告訴我,一切已是過眼雲煙,早已隨風而逝?」 「我可以肯定自己愛過你。」他眼底還是閃過一絲情意。 「但你更肯定自己已不再愛我。」 「對不起。」 她又笑了。「當年你離開我時並沒有說對不起。」 「當年即使我沒有先離開,你遲早也是會離開我的。」他回憶著與她的邂逅,愛情的戰慄和激情,被冷淡後的惱恨,一切一切都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你認為這一次我會離不開你?」她略微激動了些。 「Teresa,」他語帶歉意。「感情仿佛棋子,子起子落冥冥中都有定數,關鍵在於你要什麼,以什麼樣的心情。」他停下來,定定住視她片刻。「我已經沒有了你要的心情跟感覺。」 「為什麼?」她終於隱藏不住失望。「在我繞了一大圈之後,在我的心變得純淨時決定回頭之後,你卻──為什麼?」 「我回不到你的軌道上。相信我,我試過,但我真的回不去了。」他平靜陳述。 她為之失語。思量著自己是否該對這樣的回答感到心滿意足。他畢竟試過了不是嗎?雖然結果是失敗的。 他也跟著沉默,兩人之間立刻又浮現一層隔膜。失語和隔膜將她重新對他燃起的愛帶向一片荒蕪。 「因為住在你家裡的那個女孩嗎?」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無法灑脫到不追根究底的層次,他必然是情有所移。 他點點頭。「她不住在我家已經很久了。你見到她的第二天,她就離開了。」 「是嗎?你在暗示我,她的離開跟我有關?」她聲音裡已沒有情緒。 「跟你無關,跟我有關。」 記憶在她腦中迅速倒帶。停車場裡他一見那女孩便焦慮不已。不准她碰他額上的傷想必也與那女孩有關。他在電話中嚴厲交代其不准遲歸的人兒肯定也是那女孩。 「我明白了。」她臉上又掛著春風般的笑容。 再次,他審視著眼前絕美的容顏,心中是一片釋然,一片坦然。 他發現自己輕而易舉地結束掉一段曾以為可以死灰復燃的感情。回到家中,他又獨自面對客廳裡那堵白牆靜坐時,才發現費盡心思他都無法否定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一個一直渴望玫瑰揚苞吐蕊的自己。 頭頂上方的線燈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猛然間跳動地閃了閃,他的太陽穴被閃得發疼。 他的眼光又投向沉默的電話,思量著子夜裡有誰肯陪他說話?愛的聲音震耳欲聾,他再聽不到自由。沒有了止疼的鴉片,他幾乎夜夜難以安眠。 盛夏裡一個清早,魏欥華接到何大成來自高雄的急電後,立刻搭機前往何大成家。 「幼幼呢?」一進何家大門,他揪著何大成問,心急之情溢於言表。 「剛睡著,你先別吵醒她比較好。」何大成拍了拍他的臂膀,試圖安撫他激動的情緒。 「她還好吧?」他惴惴不安地問著,一路深鎖的眉端始終不得抒解。他正思忖著自己是否該做最壞的打算。 何大成在電話裡簡單的一句「幼幼出事了」便讓他的心頓時擰成一團,疼得他不得不再一次強迫自己去面對失去她的悲哀與恐懼。 「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還好她夠機警,急中生智讓她逃離了魔掌,要不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何大成說至此便心生憤慨。「真他媽的可恨!讓歹徒給跑了。要是讓我看見他,不先剝掉他一層皮才怪!你沒看見戚小妹在警察局等待著那時的樣子,嚇壞我了。她剛看見我的時候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後來好像才慢慢認出是我,呆呆地跟我回家來。從昨天深夜回來到剛才睡著之前,她一句話也沒說,可能是因為驚嚇過度,連哭都忘了,樣子看了教人好不忍。我沒敢開口安慰她,怕她再受刺激,只能靜靜地陪她坐到天亮。」他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你來了就好。」 「你怎麼知道她出事了?」 「警察局打電話通知我去的,他們在戚小妹被歹徒攻擊的現場找到她的背包,翻電話簿發現了我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可能是我住得近吧,他們問了我一些話之後就要我趕快到警局去一趟。我到的時候她的幾個同學也在那兒。我問了他們事情的經過,大概是夜遊時大夥走散,戚小妹落單了才使歹徒有機可乘,還好同學也及時發現了,分頭去報警和找人,剛好戚小妹也擺脫了歹徒跑在路上,這才沒釀成悲劇。」 「大成,昨晚多虧有你在,謝謝。」 何大成對他發自肺腑的感激報以會心一笑。 「你多久沒看見她了?」他問魏欥華。 「大半年了。」 「現在是不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該覺悟了吧?欥華,早點結束你之前過的日子,如果我沒料錯,你鐵定已痛不欲生了對吧!你在愛情上的豐功偉業早已罄竹難書,可以畫上句點了。我相信你不平庸,但你並不真的麻木不仁。」他的眼神中融合了對老友的責難與勸諫。 「她一醒來我就帶她回家。」 第一次,魏欥華對回家這件事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虔誠心情。 「你進房裡陪她吧。」 魏欥華於是在床沿坐下,他溫柔地凝視著自己最鍾愛的容顏,兩手輕輕握住她的。他以前所未有過的耐心等待,等待她再度張開那對透明的眼。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視下,透明的眼終於緩緩張開。他在那眼裡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雙手不覺更緊地握住,從手心傳遞溫熱給她。 她終於記起自己一直沒有哭泣。朝她眼睛緩緩靠近的他,喚醒了她最脆弱敏感的神經。輕輕地,她纖瘦的身子顫抖著恐懼;低低地,她微啟的唇瓣啜泣著悲傷。 雙手輕輕一拉,他抖落她的恐俱,擁住她的顫抖,俯首在她唇畔輕喚一聲,灼熱的唇立刻含住她的啜泣,舔著她的悲傷。 他要帶她回家。 一路上她不發一語,回家後她又待在房裡繼續她的呆滯。寐寤之間她依舊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 她不停地作著惡夢。一隻大貓頭鷹棲息在小巷的電線杆頂端。綠眼咄咄,冷冷地俯瞰著毗連的公寓和參差停放在路邊的車輛,隨時欲猛撲而下,在過往的路人中一抓攫獲什麼。 捕殺的衝動和饕餮的欲望使它的神經中樞產生了亢奮的快感,它驟地朝目標俯衝直下── 她淒厲的慘叫聲劃破死寂的夜。 魏欥華立刻沖向她的床邊,將歇斯底里、拳打腳踢的她緊緊抱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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