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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還有晚上,你得寸進尺。」

  「你先別著急,聽我說完,為了表示回饋,晚上我請你吃飯,不過得上館子就是了,因為我不會做菜。」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會煮咖啡,吃完飯到我家喝咖啡。」他又得意了起來。

  「隨你。」她忘了他最愛向她勒索。算了,反正就一天嘛,她也豁出去了。

  吃過晚飯,她回家洗澡,他回家煮咖啡。

  「哇——好香喲!我在門外就聞到咖啡的香味了。」一進門她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世瀅穿著一件有米老鼠圖案的寬大T恤,搭上一條長褲,長髮編成兩條麻花辮,一張白皙素淨的臉看起來活像是從他床頭的照片裡走出來似的。

  「馬上就有咖啡喝了,你到客廳裡等著。」說著他就進了廚房。「世瀅,來點音樂好嗎?」他在裡頭喊著。

  她在CD架上隨便拿了一張古典音樂來播放,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翻閱他訂的雜誌。

  「咖啡來了。」他端了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又回頭去拿了糖跟奶。

  「自己磨咖啡豆?」

  「嗯。」

  「哪買的?」

  「公司幫我搬家時,一起打包運過來的。香嗎?」

  「香。你在美國開始喝起研磨式咖啡的?」她記得他從前不興喝這個的。

  「嗯,不過我不放糖和奶。」

  「為什麼?」

  「黑咖啡苦中帶澀,很像我的心情。」他邊喝著咖啡邊看著她,話裡有話。

  「可是我剛才看見你既放糖又放奶。」

  「那是因為跟你一起喝,心情不一樣了嘛。」他笑了。

  「約滿了回美國嗎?」她顧左右而言它,不睬他剛才的弦外之音,

  他考慮了很久才回答:

  「也許吧。」

  她放下杯子,往沙發背上靠去,雙臂抱膝,整個人縮在那一人座的沙發椅上。

  「女朋友等著你是嗎?」她盯著咖啡杯問他,上次在飛機上他並沒有否認。

  他也把杯子放下。對她的話再也不覺得生氣了。除了四年前他的理智被嫉妒蒙蔽了之外,他太瞭解他的小女人了。

  「世瀅。」他喚她,向她伸出手。「過來。」他要她坐到他身邊來。

  她望著他,可卻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聽話。」他拉住她的手,定定地注視著她,等她移動,他有把握她會聽他的。她果然坐過來了。「怎麼編起辮子來了?」他輕輕地扯了扯麻花辮,聞著她身上的香味。

  「我常常在頭髮半幹的時候編辮子,第二天早上再拆掉,這樣發尾就有自然卷了。」她柔聲解釋著。

  「難怪你時而直發時而卷髮,原來是這樣啊。」他繼續玩著她的辮子。

  「大驚小怪。」她笑著瞪他一眼,不過一點也不介意他玩著她的麻花辮。

  「今天為什麼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他直覺的知道絕不是她所謂的條件交換。因為她做的全是他愛吃的,而且一直要他多吃點。

  「不是說了交換你別再製造垃圾了嗎?」

  「我知道不是。」他盯著她,語氣十分肯定。

  「誰說不是。不然是什麼?」她沒看他,顯得有些心虛。

  「你心疼我對不對?你知道我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對不對?」他的臉直逼近她的,強迫她面對他。

  她也回視他,一雙大眼眨都不眨一下。

  「你知道為什麼我剛才說兩年後也許會回美國嗎?」他雙手捧著她的臉龐,深情注視著她。「因為再過兩年我如果還不結婚,根本不敢回臺北了。爸媽就我一個兒子,我很難向他們交代,只好躲遠一點,讓他們鞭長莫及,你懂嗎?」沒等她回答,他放開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手枕著頭靠在椅背上。

  她又抱膝窩進沙發裡了。

  「你恨我嗎?」聽他說完話,她沉默良久之後問他。

  「恨你?」他對她的問題感到驚訝。

  「嗯,就是——分手以後。」她想了一下,還是用了分手一詞。

  聽到「分手」二字,他的心依舊疼痛難忍,那是他最感遺憾的一件事。

  「不,對你,我沒有恨,只有心痛。那時我的確是氣憤到了極點,可是後來我平心靜氣地想過,也許是我太早把你絆住了,沒有給你機會選擇,也許你可以找到更適合你的人了,你愛他多過愛我,也許……」他緩緩地說著,語氣裡沒有絲毫激動。

  「也許你沒有愛我愛到不能失去我,所以你選擇了放棄我。」她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淚水也順著眼角滑下。

  「不,我沒有放棄你。只是為了你,我情願寂寞,只要你過得比我好。」見她流淚,他輕擁她入懷。

  「你以為我過得很好?」她傷心失望地問著,淚眼看他。

  「原諒我,好嗎?」他摟緊她,沉痛地說。

  「你沒有回頭找過我,你不要我了。」她終於說出埋藏在心底的話,放聲大哭。

  「要的,我要的!我只是一直欺騙自己,以為可以沒有你,可以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和寂寞,直到我又遇見了你,才知道我根本不能沒有你。」他用手托著她的下巴,讓她的鼻尖碰著他的,對著她的唇訴說著:「你看,老天都可憐我,讓我與你重逢,而且讓我明白你從來都只屬於我一個人,我從未失去你,不是嗎?」

  「文倩走了,媽媽也走了,你又離開了我,我一下子好象什麼都沒了,那種絕望無助的痛苦,你能體會嗎?」傷心往事歷歷如繪,每想一回就痛一回,她再也載不動這許多愁了,於是她抱住他,釋放了所有的淚水,讓所有的痛在這一刻裡得到真正的紆解。

  他知道她原諒他了,因為她願意把所有的委屈宣洩出來,她願意擁抱他了。他幾乎是懷著一顆感激的心擁著柔弱纖細的她。他終於瞭解到她緊緊關閉的心門,其實是一直在等——等他的不問、等他的不忍、等他發現她的認真、等他發現如果有來生,她依然愛他最深。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相信我。」他以無比虔誠的語氣對她立下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誓言。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彷佛是擺脫了一個纏繞她已久的夢魘一般,餘悸猶存地顫抖著身子。

  從她的戰慄中,他可以感受到她在令人極度恐懼絕望的酷刑中曾受過的折磨。善良卻倔強的她把一切全承擔了下來。柔弱如她卻是這般堅強,怎不教他心疼,疼得他眼眶跟著紅了。他不斷搓揉著她的身子,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他不要她再為他流一滴淚了。輕輕地,他吻去她的淚,順著她粉頰上的斑斑淚痕,一點一點地吻著;他沒有碰觸到她的唇,細碎的吻一個接著一個,緩緩地沿著她的唇緣圍繞著,他用深情將她慢慢融化。

  「噓——」他用手指輕按住她的唇,噓的一聲打斷她正要開口說的話。「今晚你睡這兒,我睡書房。」五月的北京,夜裡的空氣中依舊透著微微的涼意。他拉過薄被溫柔地替她蓋上。

  她的目光一直跟著他移動,安靜地接受他對她所做的每一個動作。

  「你先睡,我洗澡去了。」安頓好她,他拿了換洗衣物就沖澡去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只能跟她分房睡卻又留她住下。他正接受著一個嚴苛的考驗,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即使不能與她同楊而眠,今晚他也絕不讓她離去。就讓冰涼的水暫時冷卻他灼熱的體溫吧。

  他悄悄地推開房門想再看她一眼,發現她竟不在他的床上,失望的情緒頓時將他包圍,難道她還是不願留下?他已是這樣克制自己不去侵犯她了呀。他正垂頭喪氣地想著,書房裡傳來傳真機的聲響,他先是一愣,但隨即沖向書房。

  是她發的傳真!那上頭每一個字都像一團熊熊烈火,燃燒著他的心、沸騰了他的血,他終於等到她了是嗎?

  一九〇二的門為他敞開著,關上門後他沒有開燈,他知道她在哪裡。

  她背對著臥室的房門,站在落地窗前等待著他。

  進入瘋狂的喜悅之後,他低喘著激情,溫柔地問她:

  「疼嗎?」他沒有忽略聚集在她眼中的淚水和她為忍住疼痛而輕咬著唇。

  「疼過這一回,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他們依然緊緊相擁,擁緊永遠的溫馨與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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