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鴛鴦情書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一張泛黃的相片突然由牆上板畫後滑落,在無風的環境中像有只無形的手托著,飄呀飄地落在夏秋千的肩膀,黏住似的一停就不動了。

  以常人來說會順手拿起來一瞧,夏秋千也不例外地瞄了一眼,本想只是一張家庭式的合照,對她而言不具任何意義,她的家早在十五年前就毀了。

  但是那一眼卻讓她無比驚訝,手指微顫幾乎捉不牢那薄薄的相片,睜大的圓瞳流露出孩子一般的傷痛。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這東西不是早就不在了,隨著人去樓空而淹沒。

  看到她手中的相片,不知它如何掉落的葛元卓輕聲說道:「站在最後排,表情很不馴的男孩就是我。」

  「你……你是孤兒……」她知曉這件事,但是不知道他也待過育幼院。

  「對,慈惠育幼院,待了幾年。」他說得平靜,眼中有著懷念。

  「你認識修女奶奶?!」已經過了那麼久嗎?感覺有一世紀。

  「是的,我認識瑪麗莎修女,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可惜走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嗯!她很好,可是……」我不好,是我害死她的,她是因為我才死的。

  記憶一下子拉得好遠,樹洞裡哭泣的小女孩,還有蓋上白布的慈祥面容,周遭安慰的人群,以及一朵朵盛開的白色菊花。

  她很任性什麼也不肯說,看著一壞壞的黃土灑落棺木上,將她敬愛的人兒永遠埋在地底,再也不會用溫柔的聲音哄她入睡。

  從那時候起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人,付出一定不會得到回報,口裡說愛你的人到最後都會違背誓言,沒有人能一輩子陪著另一個人。

  眼淚留不住想留的人,傷痛只能自己承受,她知道她是孤獨的,一個人被留下來了。

  「瑪麗莎修女臨終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她說你的心破了一個好大的洞,需要很多的愛和關心才能彌補,而她沒時間了。」

  「你和我同時期待過慈惠?」為什麼她不認得他,記憶中並無他的印象。

  「我想你一定忘了我,那時的我們都很孤僻,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不願跟其他孩子在一起。」他最常去的是山丘上那棵大樹。

  「等等,你是用石頭扔我的臭男生!」她記得那顆石頭扔得她好痛好痛,讓她氣得下想吃飯。

  葛元卓微微呻吟的露出苦笑,「你幹麼記住這種事,小孩子的惡作劇而已。」

  他記得她很多事,包括她愛吃小顆的番茄,不吃青椒和洋蔥,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黃,晨禱遲到,做禮拜時會望著天空發呆,諸如此類的小事他始終牢記在心。

  而她自始至終沒正眼瞧過他,她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自己,沒有好奇心也不會接近正在玩耍的孩子,像一隻風箏老仰望著藍色的天。

  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背影特別孤寂,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像歷經風霜的老婦,對漫長的歲月不抱希望,只是孤零零的等著。

  沒人知道她在等什麼,相信她自己也不懂,就這麼日復一日的遠離人群,孤立自己。

  當時會拿石頭扔她的理由很簡單,因她不肯理他,不管他有心或無意的走過她面前,她眼裡永遠看不見他,仿佛他只是一片秋天飄落的葉子。

  「那是你沒有被石頭扔過,不曉得那感覺有多痛。」現在一回想起來還覺得痛,那顆石頭剛好打中她的後腦勺。

  「你在翻舊賬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他有過更痛的經驗,譬如被槍擊中。

  輕按著胸口,葛元卓猶能感受子彈穿胸而過的灼熱感,劇烈的疼痛麻痹了他的感官,他看到不斷冒出的鮮血染紅他的身體。

  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腦海裡想著他還有什麼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想著如果他死了,有誰會為他悲傷。

  驀地他想起曾允諾瑪麗莎修女的事,於是拚了命掙扎著要活下去,他告訴自己還不能死,在臺灣的某地有個人需要他,他沒有倒下的權利。

  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又回來,他要完成自己的承諾,不管那個人是否真的需要他。

  他很慶倖還活著,才能遇見她。

  「小時候的惡行會造成長大後的陰影,我的感情線就是被那顆石頭打斷了。」所以她無欲無求,沒有喜怒哀樂。

  「你……」眼一瞠,葛元卓差點笑出聲。「不,我很肯定你從小就是個缺乏情緒的小孩,絕不是因為我頑皮的行為。」

  這麼爆笑的話出自她口中真叫人難以相信,她以為她還是做錯事不會遭受責罰的小孩嗎?

  「你想推卸責任?」眼一眯,她的語氣不無責備。

  相反的,他很想負起責任,就怕她不願意。「不,我來負荊請罪了,負責修補你的感情線。」

  用他的愛。

  「修得好嗎?」她看他的眼神滿是懷疑,不相信他是華陀或扁鵲,能妙手回春。

  「你要給我機會修補,光靠我的力量是不夠的。」她不把心打開,他無法將洞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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