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瓶兒 | 上頁 下頁


  「甄瓶兒,你活膩了是不是?」真想宰了他,火烤油煎。

  「誰,你在叫誰?」頭一搖,兩顆發直的眼珠子盯著剛掀鍋的干貝繡球肉丸。

  「除了你還有誰,你再給我裝傻試試。」氣黑一張臉的大廚一把將他拎開,不讓他有機會「試菜」。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額頭,「對喔!我叫甄瓶兒,甄瓶兒就是我,我怎麼一時給忘了。」

  瓶兒、瓶兒,大家都這麼喊嘛!誰曉得到了這地方要冠上麻煩的姓氏,只好臨時編了一個以備不時之需,免得還得向大家解釋一番。

  「我看你唯一不會忘記的只有吃而已。」還偷吃,不知死活。

  瓶兒手腳極快的一縮,撈到一粒肉丸子就往後退,「知我者,大哥是也,不枉我們結義一場,瓶兒為了吃可以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呀!就算不當神仙也快活……哎喲,疼呐!」

  好過分喔!人家也不過才咬了一口,就慘遭沒道義的毒手,虧自己還喊了他三年多的大哥,真是沒情義呀!

  「憑你也想當神仙?」他滿臉鄙夷的斜睨,一指往其眉心戳去。

  「神仙好、神仙妙,人人都想當神仙,瓶兒我是有仙不當陪你同墮落,大哥你感不感動……」哇!又來了,他真想讓他死不成?!

  「墮落?!」

  兩顆冒火的黑珠燃起熊熊烈焰,怒視著滑溜的小身子鑽來溜去,活似泥鰍還不忘端盤片鴨,得意揚揚地坐在乾柴上仰起下巴,非常囂張地吃著。

  人稱雷爺的大廚有著極其暴躁的脾氣,無人知其真實名諱,只知他早時尚能壓制一觸即發的火氣,可是每每遇到皮得要命的甄瓶兒時,那團火就越燒越旺,幾乎把屋瓦燒出一個洞。

  不過說也奇怪,明明早該死上一萬次的瓶兒如今還活得好好的,而「飯館」的屋頂也沒給燒了,只是三不五時聽見後堂傳來幾聲雷吼,然後就不了了之。

  聽跑堂的夥計說,雷爺和乞兒差不多的瓶兒早些年就認識了,因為雷爺的手藝實在太好了,不想到處找美食的瓶兒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磨呀磨、蹭呀蹭,讓受不了他磨功的雷爺一發狠,索性開了間飯館。

  瞧!就只有「飯館」兩字的招牌多簡單,本為頂多開個三個月就能收了,店面一開幾張桌子拼湊著用,也不見得有多少誠意在招徠生意,反正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呃,是隨緣。

  沒想到招財童子往門口一站,竟然出人意料的大發利市,「飯館」越開越大根本收不了,三張破桌子演變成三十幾張的大酒樓規模,跑堂的夥計多了七、八位,讓原本臉有點黑的雷爺更加火大,三天兩頭的吼聲連連,看能不能趕走一些客人,宣佈倒閉。

  「大哥,看到座無空席,你有沒有感到些許的快意無比呀!」瞧他們吃得多開懷,恍若人間美味一般。

  「如果把你切片搬上桌,我會更暢快。」刀起刀落,鮮甜的肥鴨身首分家,腹剖肚破的削得只剩骨架。

  口水一吞的瓶兒不知是嘴饞還是害怕,肩一縮地乾笑。「大哥真愛開玩笑,人怎麼能吃嘛!那會造孽的。」

  「你吃豬鴨魚肉的時候怎不記得造孽一事。」他一火,端走整盤芙蓉蟹黃羹。

  「又不是我殺的……」一見他又要變臉了,瓶兒連忙見風轉舵的送上幾句軟語。「我是說大哥福厚心腸好,將來一定能得好福報,嬌妻美妾豔福享,兒孫滿堂過百年。」

  「福報?」他冷哼,墨黑的眸瞳中流露出一絲輕誚的不屑。

  若有福,他就不會家破人亡,受盡世人冷眼,為一餐溫飽而看人臉色,連為人最起碼的自尊都丟棄于地,任人踐踏。

  頓時一陰的黑眸隱隱流動著冷然的殘虐,似嘲又似笑地失了溫意。

  「知福惜福才會有福氣,做人千萬不要太小氣……欸!欸!欸!藕粉圓子給我留一點啦!桂花放多一些,糖水別太甜……」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貪吃的瓶兒猛吞涎液,眼巴巴的盯緊近在眼前的蘇州小點,那一副好吃的模樣就像街口餓了好幾餐的老黃狗,見著食物就猛搖尾巴。

  「滾遠點,別擋著跑堂的上菜。」長腿一抬,他毫不留情的一踹。

  雷廚子到現在還是想不透為什麼自己會留個白食客混吃混喝,搞得像人們口中的善心人士,讓這小子死皮賴臉的吃定他。

  想來他們之間並無太多交情,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交集的陌路人,錯身而過也不會多瞧彼此一眼,陌生得談不上一句話。

  早知道會有今日的情景,多年前他絕不會因一時的憐憫心而施捨一隻烤兔腿,讓瀕臨死亡的小乞兒能苟延殘喘,把他當衣食父母賴住不放。

  這些年他想盡辦法要擺脫賴著他討吃討喝的小子,居無定所的遊走各地,可是——

  臉一抹,他惱怒的瞪著一臉天真的小世故,再次懷疑自己被鬼附身了,要是他能順利甩開這包袱,如今豈會有「飯館」的存在,他從沒想過當個廚子,更遑論背負老闆之名,「落地生根」的成為地方名人。

  「大……大哥,賞我一口飯吧!你忍心我挨餓受饑嗎?」瓶兒沒志氣地抱住他的大腿,眼中含著令人憐惜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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