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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淺倉靜子將手覆上他手背輕語,「就快了,紫乃夫人已在籌備婚禮,最慢九月中旬我們會成為夫妻。」

  「什麼,這麼快?」下到兩個月的時間。那秋天怎麼辦?他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令他掛念不已的蒼冷女子。

  「不算快,我們訂婚已一年多,各界大老早等著參加我們的婚宴。」再過兩個月他就屬於她了。

  一想起此事她就雀躍不已,真希望早一天成為他的妻子,為了得到他她等待多年,不會任「意外」阻礙她長久以來的計劃。

  婚宴?!為什麼他心裡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惶恐不安?「為何沒人通知我?」

  這是他的婚禮,可是當事人卻毫不知情,他們當他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任人擺佈嗎?

  有惱、有怒,還有更多的不快,紫乃龍之介不想那麼快步入禮堂,起碼再等上個三、五年,等他確定站穩腳步再說。

  「我們也想通知你這個喜訊,可惜你人不在日本,我只好親自來一趟。」她表現得非常有教養,不因他捏痛手腕而露出不悅。

  他有必要震驚嗎?婚禮勢必要舉行,早或晚的問題罷了,以他的個性不會放棄淺倉家這塊政治大餅。

  喜訊?他倒覺得是枷鎖,無形的困住他。「延一延,不必太倉卒。」

  「延?」她的笑倏地薄冷。「聽說你在追一幅畫,我希望你只是想要那幅畫。」

  畫的價值在於賞識它的人的眼光,若一把利剪剪成碎片還有觀賞的作用嗎?她不認為她淺倉靜子的姿色不如一幅畫。或是畫它的人。

  「你在暗示什麼,你想傷害誰?」他憤而起身的甩開她的手,不顧及是否會傷了她的自尊。

  冷然的光芒閃過她眼底,她依然笑得溫柔。

  「紫乃桑太激動了,我一個弱女子能傷得了誰,我不過想提醒你紫乃夫人非常痛恨臺灣,不願你為了一幅畫傷了母子感情。」

  「我和她之間還有母子感情嗎?」紫乃龍之介冷笑的勾起唇角。

  淺倉靜子表情柔和地看向窗外。「今年的秋天似乎來早些,不知會不會被寒冷的嚴冬給覆蓋?」

  「你說什麼?」

  「想要成功就不能有弱點,父親常告訴我要成為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就必須狠心,你想四季少了秋天是不是寂寞了些?」

  畫不出來,為什麼畫不出來?她的色彩哪去了?為什麼她找不到本來存在的顏色?

  心好亂,一片模模糊糊地看不見絲毫光彩,仿佛月光被烏雲遮住了,朦朦朧朧地只瞧見一抹影子,遮遮掩掩地不讓人們看見它的容貌。

  不應該會這樣的,打從她拿起畫筆那一刻,她下曾遲疑旁徨過,好象天生就與畫筆分不開,她註定用她短暫的生命揮灑出自己的天空,證明她曾來過世上一遭,並未白活。

  可是此時的手卻在顫抖,不肯聽從大腦的指示將筆握穩,任由沾上的顏料滴落地面,暈成她無法流出的淚珠。

  早該知道命運是無法更改的,她讓自己小小的出軌了一下,到頭來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她的終點站來得比別人早,她沒有資格要求刹那間的交會成為永恆,那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但知道歸知道,她還是忍不住有了奢望,求那麼一點點光亮在她人生最後一段駐留,滿足她從未有過的圓滿。

  大家都說小孩子不懂事,稚齡孩童不會有太多幼時記憶,但是未足月,先天有殘疾的嬰兒被丟棄育幼院門口是何等可悲,她的親生父母因付不出龐大醫療費用而決定捨棄她,那種頓失母親溫暖的恐懼怎能輕易抹去。

  口中說不出怨心裡仍怨懟著,她寧可死在母親懷中也不願成為被捨棄的那個,即使後來的父母對她疼愛有加,當她是掌中寶呵護備至,她心中仍有遺憾。

  父母不是親生的,朋友間的情感摻有雜質,愛情她只能旁觀不能參與,除了畫以外她什麼都不能擁有,沒有一樣東西確確實實的屬於她。包括她自己,她的生命是向時間偷來的。

  望著一張張揉成團的空白畫紙,秋天抱著頭跌坐地板上,始終不來的繆思女神讓她跌入痛苦深淵,難道她最愛的繪畫也要遺棄她嗎?心中一痛,她告訴自己不要放棄,日子還不到絕望的地步,她一定還能畫,絕對不會因某個人而沮喪不安,一時的不順心總會過去的,她不該對愛情存有期望,她是個與愛絕緣的病人。

  不希望別人同情她而隱瞞病情,可是她因此過得快樂些嗎?

  當為圓一個謊而說出更多的謊時,她的人生已經變得不真實了,他對她的好卻成了唯一的真實,實在非常諷刺。

  「大胖,我要是畫不出畫來就養不起你,你能忍受我遺棄你嗎?」

  不懂人話的虎斑貓舔著自己的毛喵嗚,似在回應她的痛苦。

  苦笑的秋天捉緊胸口拚命呼吸,一陣陣的緊縮引起劇烈疼痛,她想起兩年前初聞養父母發生船難時,她的心臟也曾不聽話的停止跳動。

  是時候了嗎?

  不,她還不想死,就讓她多留幾日吧!想見他的意念好強烈,壓抑不住的情感讓她的心疼痛欲裂,無法以畫舒解達到潰堤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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