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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宋雲娘心驚地望著不斷湧進的鈔票,不知它究竟由何處擲人,她必須不停的吃、不停的吃才能避免被錢淹沒的惡夢。

  她甚至開始害怕吃不完的鈔票會生子生孫,代代相傳綿延不止。

  不行、不行!她要想辦法沖出夢境,絕不能沉溺無邊的幻夢中,她會被夢吞掉的,成為有史以來死於“食物”的食夢鬼。

  啊!有出口,那道光來得正是時候。

  沒注意夢為何有缺口的白影拚命掙扎,她必須吃掉眼前的日幣、歐元、英鎊、人民幣,然後才能吃出稍微僅供容身的小縫。

  而她累了,肚子發脹,小小的一段路居然遠如千里,宛如大肚婆的她走得很慢,邊走邊吃撐著腰防止跌倒,大腹便便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爬出夢境,宋雲娘大口喘著氣,餘悸猶在的撫著胸口發顫,手腳抬不高的癱坐地上,直呼劫後餘生。

  “她的夢很可怕吧!幾乎要人困在裡面,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四面八方都是以鈔票築起的牆,進退兩難。”

  “是呀!非常恐怖,我沒吃過這麼駭人的夢……”咦!誰在和她說話?

  警覺的想起身,但寵大的身軀壓得她步履蹣跚,才走兩步路已氣喘如牛,重心不穩的搖搖晃晃,活像一隻吹氣的白布袋。

  她根本無法行動自如的飄浮,沉重的負荷簡直像拖著一座山,一步一頓的走得痛苦,不會流汗的額頭竟然冒出豆大的水滴。

  怎麼會這樣,她要如何離開?

  “很驚訝吧!她的夢非常與眾不同,不是想吃就吃得下去,你的胃甚至沒有她的夢十分之一大,”嘗到苦了,她也該明白何謂自食惡果。

  她的夢,到此為止。

  “你……你是……守將?!”驚駭的一退,宋雲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暗中走出一道冷然身影,月亮的柔光打在身上照出剛硬臉龐,像花崗岩——樣堅硬、冰冷,給人神聖不可冒犯的感覺。

  幽冷的瞳孔中沒有溫度,漠然而忠於職守,他終究是等到她了。

  地府叛逃的鬼魂。

  “雲娘,你還想繼續為惡嗎?”她傷害的人不計其數,這罪孽夠深重了?

  怔了一下,她發出近乎哭的笑聲。“是惡嗎?我不過是夢的清道夫,讓沉睡的人一夜無夢到天明。”

  她不認為是惡,人吃五穀雜糧馬食秣,她吃夢有何過錯,不就是為了裹腹。

  “不知醒悟,你有什麼資格侵入別人的夢中。”並且吞了它。

  “呵……我為什麼醒悟,你不吃東西嗎?就算神也吃民間供奉的香火。”只要饑餓就要吃,誰管他對或錯。

  “但你不是神。”她是陰界的鬼。

  最低等的次民。

  她悲憤的一笑。“是鬼是神有何不同?我們都無形無體,來去自如。”

  “鬼沒自由,你應該很清楚,你不該私自逃出鬼界。”他幫不了她。

  真的幫不上忙。

  生前做過什麼事,死後下了地府還是得接受審判,評論短暫一生的功過再行賞罰,沒人逃得過最嚴正的判決,即使是九龍天子。

  他一生戎馬戰場殺戮無數,原應判處五馬分屍一百年,但因曾在剿亂途中幫萬民治黃河、捐米糧、救助貧困,因此功過相抵奉派戎守鬼門關。

  將軍馬前死,黃沙裹戰衣,不管戰績多麼彪炳,終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

  “我為什麼要逃出地府你會不明白嗎?如果你肯多給我一些撫慰,今天我就不會在這裡。”她還是沒辦法不恨他。

  “人有人律,鬼有鬼規,徇私枉法,怠忽職守的事我做不出來。”他不能幫她減輕刑期。

  而且他得看守鬼門關,無法撥出時間照顧她。

  “那麼愛呢?你應該給我的愛到哪去了?”她忍受寂寞,忍受漫無止境的等待,可是她等不到他的愛。

  毫無希望的漫長歲月磨蝕她的心,啃食她的魂魄,她只要他來看看她,和她說上兩句話,閒話家常的相互關懷,她要求的真的不多。

  可是他一次也沒找過她,每回都是她受完刑罰溜到關口看他,他才勉強地應付她幾句,然後以公務在身趕她離開。

  她還不夠卑微,委曲求全嗎?

  但換來的是他的大公無私,守職盡責,連為她求句情都不肯,她知道他辦得到,可是他不為她低頭。

  因為他不愛她。

  擰起眉,他將擦拭得銀亮的長劍置於右掌。“我們現在談的是你所犯下的罪。”

  “為什麼不敢談愛呢?我的罪有一半是被你逼出來的。”要是他肯愛她,他們會是受人羡慕的一對。

  “好,我承擔一半的罪,你跟我回去領罪。”風朗日將劍指向她咽喉。

  沒料到他會爽快承罪的宋雲娘愣了一下,隨即淚流滿面。“你寧可為我扛罪也不願愛我,我就這麼使你厭煩嗎?”

  她願承擔所有的罪,只要他愛她。

  “不,不是厭煩,而是我無法愛你。”他盡力了,仍是難以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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