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幽蘭送情 | 上頁 下頁


  和風拿起電話撥了瑞香居的號碼,像念芝麻開門似的念起雲想衣裳花想容,話筒那端傳出聲音。

  “喂!和風嗎?”

  “自己和她談,我要去睡覺。”她不管了,讓能者去多勞。

  接過手的何向晚無奈地一笑。“我是蘭花居的何向晚,有件事可以請教你嗎?”

  對方明顯地愣了一下,口氣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這幢大廈的住戶?”

  “是,四樓的蘭花居。”不會吧!六七年的鄰居多少會有些印象,而她……真是過目不忘的百科全書嗎?

  “囑!我想起來了,是你。”意思是肯定同園子的人,並非假借各種名目要挖她腦中珍貴資料的。

  她最討厭出名,願望是當小小的圖書管理員。

  “是這樣的,我正打算找個雕材……”

  細細碎碎的交談聲連續了半個小時,一旁的和風抱著枕頭睡在書堆裡,人家幾時離去都不知情,猶自專注於夢中男主角被卷起的大石頭砸死……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是夢。

  幽靜的古樸環境巨木參天,葫鬱一片綠意盎然,紅樹林步道以紅白磚交叉鋪成,底下是一層厚厚壓平的木屑好防滑。

  清揚的鳥叫聲不絕於耳,林間跳躍的雀影不知憂愁,優遊自在的啄羽自娛,風是大自然的賞禮,輕輕搖晃枝頭白花。

  是梧桐花開的季節,淡淡的清香伴隨自白花瓣迎面襲來,初來乍到的人總以為人了桃源仙境,忘情地一掏仙花風風。

  順著小徑往上延展,坐落著一幢千坪大的兩層樓別墅,哥德式建築,有十七世紀歐洲貴族的氣勢,門口林立十來座人形雕像,憂鬱的眼神似在訴說無奈的寂寞,盼望擁有人的關懷。

  幾個不多話的傭人來來去去,門前停了一輛深藍色轎車,四周的安靜出人意料,像是怕驚動林子裡的野狼。

  臺灣當然沒有野狼,只有人家放生不要的野狗,附近有個老榮民拾了二十幾條流浪大當兒女養,每回車聲一起總會回應個幾聲。

  遠處的白雲一朵朵,慢慢地飄近——

  敞開的落地圍內有位滿身大汗的偉岸男子正吃力地抬起腳,一步、兩步、三步艱辛地往前跨,像是初學走路的幼兒,痛苦的神情反映在他蒼白的臉色上,黑色花崗石上的水漬是他滴落的汗。

  幾乎是用盡了氣力,到了第七步時他終於支撐不住地往前倒,抽痛的雙腿如刀割般鞭策著骨髓,猶如走了一趟地獄,個中苦澀只有自己明瞭。

  男子掙扎地要起身,一旁的複健師見了不忍心想扶他,卻在他淩厲的目光下縮回手,他不許任何人同情他。

  三年了,在三年前他是意氣風發的卓越挺立,一場策劃過的意外導致他雙腿不良於行,險些半身不遂地成為植物人。

  經好友不眠不休地搶救七十二個小時,好不容易才從閻王手中搶回一條命,活生生地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活著,是為了報復,他絕不輕易認輸,除了自己沒人可以打倒他,所以他必須站起來,給予敵人一個迎頭痛擊,他是荒野的孤狼而非馴服的家犬,鮮血才是他的食物。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的體力無法負荷。”沉穩的男聲止住他的強求。

  “再一步就好,我可以辦到。”一定辦得到,一步並不遠,只要跨出去。

  “欲速則不達,你不想把腳筋拉斷,從此當個爬行的廢物吧!”秦東峰毫不留情地一腳踢倒他,終結他的努力。

  “啊!秦醫生,你怎麼這麼殘忍地對待一個有心複健的人。”他太過分了。

  他露出玩世不恭的嘴臉。“雪兒,你真認為他還能繼續下去?身為專業的複健師,別讓私情蒙蔽了。”

  “我……我沒有,你不要誣衊我,我不會和自己的複健者發展男女關係。”義正辭嚴地駁斥,心底卻閃過一絲苦澀。

  她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複健師,沒人會在乎她,包括她私心愛慕的男子。

  “是是是,是我心直口快地胡言亂語,你大人大量到見怪。”他做了個投降的手勢道歉。

  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反而難堪,對複健的進展並無助益。

  雪兒冷冷一膘不理會他。“齊先生,需要我扶你坐上輪椅嗎?”

  “不用,我自己來。”雙腳無力,他靠蒼勁的臂力支撐起七十幾公斤的身體。

  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遠,背早已濕透的齊天豫才坐上伴了他三年的電動輪椅,不靠任何人的幫助,起伏不定的胸膛是過度透支體力的喘息。

  一頭濕淋淋的發滴著汗珠,手臂上的淤育是複健所留下的傷痕,處處可見。

  “你啊,固執得像頭牛,別急著一步登天,小心摔得你粉身碎骨。”太過急進反而不會有好進展。

  齊天豫接過他拋擲來的毛巾一抹。“有你在底下墊背,先死的不一定是我。”

  “瞧瞧你說的是什麼人話,過河拆橋也未免快了些,我的腳完好無缺,隨時開溜多方便。”他炫耀地踢踢腿,走臺步。

  “一根繩子綁死了你我,你能跑多遠。”他冷嘲地按下前進鈕,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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