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錢精閨女 | 上頁 下頁
六四


  七十好幾的圓一大師很少被嚇到,他已心如菩提樹,風雨任他搖,我心映如來的境界。

  可是這一句“我的”,還真讓他嚇了一大跳,如來都給嚇跑了,只剩菩提葉子暗自飄零。

  記得那一年初見身懷異魂的小姑娘,她是兩歲還是三歲大?踩著不穩的步伐朝他走來,大眼蓄著淚,兩眼淚汪汪,兩隻小胖手捉著他袈裟,小小的臉兒往上仰。

  “老和尚,人家說你能通鬼神,知天機,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回到我原來的家。”

  和尚說:“你打哪裡來,想回哪裡去?”

  粉妝玉琢的小娃兒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問:“我回得去嗎?”

  和尚說:“這裡不好嗎?”

  小娃兒睜著水亮大眼,她說:“不知道,應該還不錯。”

  和尚說:“那就留下來玩一玩吧!”

  於是,她留下了。

  此後的每一年,不再哭的小姑娘把桃花寺當她家的後花園,不時的來逛逛,和老和尚談他的光頭,摘幾朵桃花別在自己發間,自誇桃花不如人面嬌,吐蕊含香作嫁裳。

  小姑娘很調皮,老是捉弄和尚。

  和尚不怒,只說:阿彌陀佛。

  原來這花開花謝一年又一年,小姑娘都當娘了,昔日的春風依舊在,桃花年年滿枝椏。

  “嗯,這股機伶勁像你。”

  宮清曉笑了。“老和尚,你又哄我,他才這麼小一個肉團子,哪看得出機不機伶,我看他准是個傻的,以後跟著你當個小和尚算了,平時抄抄佛書念念經,托缽敲木魚。”

  和尚真是一門好職業。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和尚不用繳稅,待在寺裡念經就有香火錢,無須奉養爹娘,無妻兒拖累,寺裡住膩了還能出外雲遊,在其他寺廟掛單,四大皆空樂逍遙。

  “只怕老衲與他無機緣。”天庭飽滿好面相,少時富來晚來貴,權傾天下,一方霸主。

  “都說給你了還沒機緣?”是你不想當奶媽子吧!

  “是給嗎?”他反問。

  “老和尚不打禪語,我頭疼。”她才不去猜呢!猜來猜去費思量,還不如舞醉桃花鄉。

  “呵呵……你還是一樣不耐煩,沒個耐性。”倒也好,始終沒變,性子真實。

  “老和尚,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要活久一點。”

  “活久一點?”

  “最少一百歲。”

  老和尚呵呵笑,“好,一百歲。”

  “我想我爹我娘了。”大家都要長命百歲才能再相見。

  “哦!”有個想念的人,很好。

  “我想我大哥、二哥。”他們說她是他們最疼的妹妹,哼!騙人,他們都只抱自己的女兒,對她愛理不理的。

  她失寵了。

  “嗯!”親情難斷。

  “該死的宮明沅最好不要給我回來,他居然跑到南疆沒讓我跟。”雖是使團也能女扮男裝嘛!他們不是孿生子嗎?

  圓一大師發現這小姑娘又瘋魔了,她每隔一年半載發作一次,很正常,她的座右銘是人生難得瘋一場。

  宮府三房最後還是由本家分出來,在一個風不高的夜晚,身為吏部侍郎的宮府老大宮書錚因被扯入吏部的賣官案,不管他有沒有涉入,一併被連坐候審,嚴重點可能褫職入獄。

  宮老夫人再高高在上也得彎腰求人,她求宮書謹拿出銀子來救急,要去疏通門路好先把大兒從牢裡撈出來再說。

  宮書謹提出以十萬兩做為交換,銀子要還,三房淨身出戶,只帶著媳婦的嫁妝。

  媳婦的嫁妝,媳婦的嫁妝,媳婦的嫁妝……三房幾十萬的身家,鋪子、田地年年增加,可宮書謹名下一根針、一條線都沒有,身上放著幾千兩出門還自稱窮光蛋,把宮老夫人氣得連嘔好幾口心頭血。

  可讓她最氣的是,隔年父子三登科,宮書謹中一甲第七名,宮明湛二甲第三名、宮明溪二甲二十七名,此事蔚為美談,為此次科舉一大盛事,人人皆知。

  而後宮書謹外放到富饒的漁米之鄉濟州當知縣,帶著老妻上任,邊遊山玩水邊當養老,而宮明湛進了翰林院,從小小的編修做起,宮明溪則意外的進入大理寺,跟著老上司天天理刑書。

  軍中有人好辦事,升官升得快,仗著有個將軍姊夫提拔,十八歲不到的宮明沅已是一名校尉,原校尉秦虎升副將。

  “哎呀!老和尚,你幫我擋擋土匪,匪徒強悍,小女子不敵,敗走。”都忘了在躲人了。

  一陣風似的宮清曉話剛說完,人就往繁花盡開的桃花林鑽去,雲白的小點在濃豔中消失。

  “土匪會跑到寺裡打劫?這小姑娘又……”等等,這手上沉沉的重量……“不會吧!她真把孩子留下?”

  哭笑不得的圓一大師手抱出生甫三個月大的孩子,他難得有一回不淡定,表情苦多於笑。

  “大師,請問是否見過我妻子……咦,這孩子好生面熟?”和他懷裡的這一個小懶包長得一模一樣。

  “施主,這位正是令公子。”正好可以交還親生父親,再抱下去,信眾們都要嚷嚷:和尚偷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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