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寄秋 > 媒婆喜帕 | 上頁 下頁


  如來時的無聲,一抹黑影去也無蹤,彷佛一片樹葉落地,靜悄悄。

  李承澤他不相信人。

  或者說,這世上鮮少有人能擁有他的信任,他連跟隨他多年的小廝及護衛都抱持懷疑態度,不肯輕信於人。

  因為他幼時便滿頭白髮,雙瞳眸色由深轉淺,慢慢地染上晴空的顏色,漸漸深邃如海,湛藍的看不見一絲雜色。

  外觀上的與眾不同,讓他和別人格格不入,無論他做何努力,永遠是被孤立的,同齡孩童沒有一個人肯接納他,將他排擠在外。

  妖怪,妖怪,有妖怪,快來看呀!藍眼睛的狐妖,它要吃人了,快把它打死!

  無知的童言最傷人。

  當他興匆匆的要跟街頭巷尾的孩子玩時,得到的卻是尖叫與嘲弄,當第一顆石頭落在身上時,他痛得不僅僅是皮肉,還有那顆逐漸冷卻的心。

  久而久之,他養成不與人接觸的孤僻性情,總是獨自一人在他的院子裡閱讀、練功、玩耍,父母看在眼裡,雖然心疼也無可奈何,隨著年紀越長,他性子越發嚴峻、冷漠寡言。

  有時夜深人靜,耳邊偶爾還會響起當年圍繞著他打轉、嘲笑的稚嫩童聲,流過額頭的鮮血早已乾涸、傷口早已結痂,可那道抹不去的傷痕仍印在他心裡深處,沒一天或忘。

  他從小便明白,這世道是無情,不講道理的,笑臉對人只是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他人面前,他必須冷酷,必須強悍,誰的手中握有權勢,誰就是王,得以統禦無知的小民,盡情的勞役及使喚。

  由於自己的白發藍瞳太過引人注目,他不喜外出,最常去的地方是鳳陽城外的小山坡,那兒人煙稀少,少有人蹤,當他想靜下心沉思時,便會到坡上走一走。

  這一天,他照例來到綠草如茵的山坡,不算小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群鳥雀,一聲長過一聲的大鳥叫聲盤桓在天際,不時撲翅俯衝。

  他警覺地豎起耳,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人高的大石後傳來。

  「你乖嘛!不要亂動,都受傷了還跑來跑去,你不怕大鳥飛下來抓了你?」

  這聲音,這聲音……有點耳熟。

  李承澤微眯起眼,這似曾相識的女音究竟是誰,竟敢闖入他的私密地。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好心腸,看見你傷了腿就想幫你,有些人的心是黑的,瞧瞧你這雪白的毛髮多漂亮呀!肯定有不少人想剝了它,做頂軟呢帽。」

  冰藍眼眸倏地一利,射向石頭後方隱隱露出,發色如墨的烏黑長髮。

  居然是她!

  「哎……哎……別跑啦!我真的是好人,不會傷害你,你要乖一點,等我用這草藥替你敷腿,你就可以滿山遍野的奔跑打滾,不用擔心會被兇猛的野獸吃掉了。」

  渾然不知自個兒已成為別人眼中欲拔的尖刺,衣裳為抓住小白狐而沾上草屑汁液的葉妍依舊笑得開心,湊近小白狐逗著,絲毫不怕小獸的爪子抓傷紅咚咚的小臉兒。

  若是仔細一瞧,會發現小白狐的左前腿似被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夾傷,前足無力的往前垂下,點點殷紅由白毛中滲出。

  「你看你呀就是太頑皮了,才會中了獵人的陷阱,以後要學聰明點,往林子深處鑽,我告訴你,人比猛獸還可怕,他們不只要吃你的肉、剝你的皮,連你的子子孫孫都不放過,來一隻,殺一隻,來兩隻,現宰一雙,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離人遠一點……」

  溪中水清澈,坡上野花多,淡淡的草香撲鼻而來,薄汗輕沁的葉妍一隻手拿著手掌大小的鵝卵石,來回在平石上輾碎止血草藥,左手纖指則輕柔地安撫著靜下來的小白狐。

  她這人毛病不多,就是容易心軟,見不得活蹦亂跳的小動物忽地動彈不得,身處險境沒得脫身,聽見它們嗚嗚低嚎,叫她心口也一陣陣抽緊。

  既然沒法見死不救,那就只好多管閒事了,誰叫她的心是豆腐做的,輕輕一焰就碎了。

  「……唔!你真是漂亮的小東西,難怪有那麼多人想要你的皮毛,你要趕緊回母狐身邊,不要再亂跑……」她一邊敷藥,一邊念著。

  突然一雙繡著金桂棲蟬的錦鞋躍入眼中,正像娘子子喋喋不休,萬般叮嚀的葉妍驀地一怔,有點錯愕,沒想到這兒會有人出現。

  她悄悄地咽了口口水,順著鞋面往上瞄,那入目的錦衣綢袍……她當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人往往都在不恰當的時候遇到不對的人,越不想碰到面越是不從人願,光看那一身裁剪得宜的昂貴衣料,這鳳陽城裡有幾人穿得起?一個討厭的人名跳入腦中,她不想再往上看了!

  她閉上眼裝死,打算眼不見為淨,卻不知她此時的模樣有多曖昧誘人。

  「香唇微獗,羽睫微顫,你想勾引誰,葉大姑娘?」

  向來只有他漠視別人的份,沒有人可以對他視若無睹,李承澤橫身向前,舉止無禮地托起粉色香腮,強迫對方正視他。

  葉妍不算美,鼻子有點塌,嘴唇跟一般女孩的櫻桃小口一比,就顯豐厚許多。所幸她娘給她生了杏目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像是會說話似的,稍圓的臉蛋白白淨淨,一如塗了朱丹的水墨,粉豔粉豔地勾人心弦。「你……厚!怎麼又是你,你專門來踩我影子是不是,我明明看了黃曆才出門,為什麼還會碰到鬼擋路!」她用力一拍,揮開他箝制的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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