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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陳婧屏本想走近自己的身體看看自己傷得如何,卻被眼前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嚇得不敢再舉步向前,只敢站在離手術臺最遠的一個角落,小心翼翼看著。

  突然間,一道白影從手術臺上,不,應該說是從她的身體內緩緩地浮了出來,然後咻地一下消失不見。

  陳婧屏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卻忽聞一名護士驚叫道:「醫生,病人的心跳開始變慢,血壓也開始下降。」

  她倏然瞠大雙眼,看著醫生迅速而且連續的下達幾個命令,只見原本在一旁好像無所事事的護士們瞬間全動了起來。

  「報告心跳。」

  「五十、四十九、四十六……」

  「血壓。」

  「八十三、八十二、八十一,現在只剩八十了,而且還在降。」

  醫生奮力的實行心肺復蘇術,護士不斷地輸送氧氣,然而停放在手術臺邊機器螢幕上的數字卻仍然不斷的變小。

  怎麼會這樣?難道她真的會死掉嗎?

  陳婧屏面無血色的搖頭,忽然,她記起了剛剛那一道消失的白影。

  難道說那個白影代表的是駐留在她身體裡薑虹綾的魂魄,而今她的魂魄已經遠離,所以她的身體才會逐漸失去生命力?

  開什麼玩笑?那道魂魄是鳩占鵲巢,為什麼她一離開她就得死?

  等一下!離開?這不是她求之不得的機會嗎?

  雙眼一亮,她抬起下巴堅定的看著仍在手術臺旁進行急救的一行人,在深吸一口氣後,走向手術臺。第四章

  「小屏,你聽得見媽媽在叫你嗎?如果聽見,你就快點醒過來。」

  「小屏,我是爸爸。記得上回你生日的時候,爸爸答應這個暑假要抽空帶你到歐洲去玩嗎?現在暑假都快要過完了,你再不醒來的話,就別怪爸爸食言喔。」

  「小屏,我是言媽,你要快點好,上回你不是說想跟言媽學做菜嗎?言媽已經準備好要教你了,你快點醒來。」

  「小屏,我是言爸,為了你爸媽,你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婧屏,我是言大哥……」

  陳婧屏的魂魄蹲坐在病房的角落,看著眾人對著床上不省人事的她說話,臉上毫無表情,心裡亦無任何感覺,因為她已經麻木了。

  自從她的身體被推進這間病房後,她已數不清經過了幾日。

  她守在自己身體的旁邊,一次又一次嘗試著與身體結合,卻一次又一次的被彈開。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手術室中她明明已進入自己體內,並能感覺到身體傳來的疼痛,怎麼下一刻她又被彈回到這個無人能感受到她存在的空間?

  為什麼會這樣?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上天要這樣懲罰她?

  而最讓她無法接受的還是,自從她與自己的身體有了接觸之後,她便再也離不開這個病房,因為每次只要她跨出那道房門,她的身體馬上會出現異常反應,然後醫護人員便陷入緊急狀態。

  她完完全至被限制住,限制在這個五坪大小的病房內動彈不得,限制在這個充滿了來自于親人朋友的期待、關心、哀傷、淚水,與來自於自己的壓力與懊悔的地方。

  她真的錯了,錯在不該任性妄為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錯在從來不懂得珍惜身邊的一切;錯在連自己真正的心意都沒弄清楚,她真的愛言硯嗎?

  這些日子來,病房內的人來來去去,卻始終沒見到那張她以為自己愛他的臉。自從車禍那天起,言硯便沒再出現。

  想起車禍當時由他口中呐喊出來的名字,陳婧屏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嘲笑。他果然從未將她放在心上,但是除了不甘心與不悅之外,她可有任何傷心的感覺?答案是:沒有。

  她根本就不愛他,然而可笑的是她到現在才肯承認這一點,到現在,身體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之後,才認清這項事實。

  淚水不知不覺浸濕她整張臉,她坐在牆角曲著身體將臉埋入手臂與雙膝之間,悔不當初的哀哀哭泣出聲,卻沒人聽得見。

  病房門開了又關,人來了又去,重複幾次,最後總留下一室冰冷的儀器陪伴著她。

  她討厭孤單寂寞,希望有人能留下來陪她,但是她如何讓他們知道她的希望,又有什麼權利要求,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結果,她活該。

  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她希望是,但是在她真真實實的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懊悔與淚水之後,她要如何繼續欺騙自己?

  不,這不是一場夢,這是對她的懲罰,懲罰她的——

  「婧屏。」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她倏然一震,她抬起深埋在雙臂與雙膝中淚水交織的臉,淚眼婆娑的看向不知何時進到病房中的人。

  言紙正面對著躺在病床上的她,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看著她,好像要看上一輩子一樣。

  陳婧屏先是眨了眨眼,然後緩緩站起來,她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到他身邊憤怒的瞪著他。

  他為什麼會來?自那天車禍後,他跟言硯就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時至今日,他還來做什麼?來譏笑她的慘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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