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萱 > 瞳之聲 | 上頁 下頁


  有如雕塑般深刻的五官是她對他唯一清楚的記憶,十年的時間除了拉長他的身高,洗盡他身上未脫的稚氣,使他變得成熟、穩重,又摻雜那麼一點點邪氣之外,他那張早已定型的臉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麼變化,所以她才能在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便認出他是誰。

  商顥禹,這個不知道該讓她說聲感謝,還是恨的人。

  曾經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來拯救她人生的王子,沒想到結果卻反害她泥足深陷,想抽腿自救都身不由己。

  一個婚約救贖了她一年,卻斷絕了她成年後想離家獨立的權利,她到底是該謝他呢?還是該恨他?尤其在知道他當初是基於好心想救她,實際上卻一點想履行這場婚約的意願都沒有之後。

  真是一場冤緣呀!

  「你還真是沉得住氣,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對你怎樣?」商顥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的瞥了她一眼,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擔心有用嗎?你會停車放我走嗎?」安旖玲平心靜氣的回道。

  「一般人碰到這種事都會擔心害怕的。」他看著她旋即又補充,「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嘍?」她冷淡的說。

  「沒錯。」商顥禹一本正經的點頭。十年前他已撤下她的心防,使她這木頭娃娃變得和正常人一樣有感情,照理說,遇上現今這種事她是絕對不可能會這麼淡漠、認命的。

  「既然如此,我還真不得不向你說聲佩服。」她忽然說道。

  「什麼意思?」

  「知道我不正常卻還敢跟我靠得這麼近,你不怕被我傳染嗎?」

  瞪著她,商顥禹又爆笑出聲。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你這一身的幽默感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他忍俊不禁的笑問。

  安旖玲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你真的是不正常,會說我有幽默感的人,全天下大概只有你一人。」

  「這麼說我還是你的伯樂嘍?」他笑道。

  「下輩子吧。」

  「刊——麼?」

  「等我下輩子投胎成一匹馬之後,你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商顥禹聞言,頓時又大聲的笑了起來,怎麼辦?他好像愈來愈喜歡她了,而且他很清楚這跟兄妹之情完全無關,也跟十一年前因她的遭遇而產生的同情無關,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產生了興趣的喜歡。

  完了,真的完了!他才幾歲?二十八而已那,距離他想定下來的三十五之齡還有七年的時間,結果卻遇見了她,對她動了心!

  從他霍然揚聲大笑到突然笑意盡收,還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安旖玲只當他在發神經,逕自轉頭看向車窗外不斷變換的景物,沒有理會他。

  「下輩子投胎成馬,你不喜歡做人嗎?」他好奇的開口問。

  「做人有什麼好?」收回看向車窗外的視線,安旖玲平靜的反問。

  「你覺得做人不好嗎?」他沒有回答她,卻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不好。」她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她真的找不出一點做人的好處。

  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媽媽的親戚,也就那些外公、外婆、阿姨、舅舅們,沒有一個拿正眼看過她,有的全是指責的目光,而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媽媽呢?只有在那個稱為爸爸的男人來時,才會親熱的拉著她口口聲聲說她是他們的女兒,平常卻將她當隱形人般看也不看她一眼。

  而那個她應稱作爸爸的人呢,更是壓根兒就不想認她,逼得媽媽只有以驗DNA的方式逼他正視她是他女兒的事實,進而達到自己做小的目的。

  做小的?什麼是做小的?她不知道,只曉得他們每次見面都為此事而吵,而且一吵就是好幾年,直到她十一歲那年,精神已有些異常的媽媽在喃喃自語的說了幾次,他不讓她好過,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話之後,突然有一天在爸爸面前舉刀白戕,然後媽媽死了,爸爸不得不因媽媽所留下指證歷歷的遺書,而負起責任的帶她回家扶養。

  直到隨爸爸回家,見到那個她應稱呼為大媽的女人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做小的。

  原來媽媽是爸爸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則是所謂的私生女,至於媽媽死前所說的不會讓他好過的話,則像詛咒般不只應驗在爸爸身上,同時也應驗在她身上。

  雖然她是爸爸的女兒,在家裡勉強也算個小姐,但在大媽的妒恨之下,她卻比一個下人還不如,最悲慘的是爸爸從不理會她,而下人們更是勢利的欺侮到她頭上,或許那是經大媽授權的,但完全應了狗仗人勢這句話。

  從她懂事到媽媽離開人世這些年來,她的心可以說是從一鍋沸騰的熱水,逐漸冷卻到沒有溫度的漠然,甚至降到冰點,然後變得麻木。

  請問,一個年僅十二歲嘗盡人世間所有冷酷與絕情的人,你要她如何認為做人好過做一匹馬、一棵樹或者一株小草?做人一點也不好,如果有來生,她寧願選擇畜生道輪回,也不願再投胎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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