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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然後便在他身邊待著,從早到晚。直到他將壽衣完成後,抬起頭來,第一眼看列的,就是她瀟灑慨然的表情……

  當時,他忍不住眯起眸子,真的感覺,本來陰暗褊窄的鋪子裡,彷佛進出一絲鍬微的亮光。

  其實,兩人的性格是南轅北轍的,她磊落不羈,不修小節;他拘謹規矩,沉靜少言,如果不是陰錯陽差地結拜,沒有理由相識。她老愛胡言亂語,或做出一些今他無法贊同的事情,他一旦惱怒,她就立刻道歉,他心軟原諒,她又繼續再犯。

  牽牽連連,還依依不捨。

  就像他小時候學過的「手經指掛」,在編結紗線時,只要稍稍地不注意,就極易糾纏在一起。

  然後重來,再打結,又重來。

  他此生講過最多次的話,也許,就是「紀淵」兩個字。

  彷佛咒語,一再續緣。

  「咳……」

  陣陣惡臭竄入他的呼吸,司徒青衣難受地咳醒過來,視野之內,全是白煙彌漫。

  他的房子……燒了嗎?

  驚訝地就要坐起身,一個人影排開雲霧嚷嚷進來。

  「來了來了,你醒了正好,趕快趁熱喝喔。」紀淵端著碗,奇怪的不明黑液到他面前。

  「這……咳,這是什麼?」他被嗆得雙目泛濕。

  「啊,你等我一下,我先開窗喔。」兩步並三步,將所有門戶大開。

  陽光照進房內,形成一片明亮飄渺的反照,盈盈了好一會兒,才順著清風漸漸地消散逸去。

  司徒青衣驚訝自己居然睡到日上三竿,是因為負傷,太疲倦了嗎?

  還是……安心的關係?

  又是難聞臭氣飄來,他忍不住瞅著桌面兩個碗,問道:

  「那是什麼?」好奇怪的味道。

  「喔,這個啊。」紀淵翻起衣袖,擦擦額邊的汗。「是一種補身藥材,我從小吃到大喔,雖然好像臭臭的,又有點噁心,但是很有功用啦,你喝一帖下去,包准藥到病除,又強又壯。」舉起手臂熱情介紹,活像是街邊喊賣的販子。

  盯住那散發餿水味道的詭譎藥汁,他覺得自己衣服裡都是冷汗。困難問:

  「為什麼……會有兩碗?」

  「因為我陪你一起喝啊。」她搬過椅子,和他面對面坐正。自己手拿一碗,再遞一碗給他,笑道:「青衣,咱們是有苦同擔。」所以不可以不敢喝喔。

  司徒青衣這才看清她的模樣。可能是因為煎藥的關係,她的臉容和衣裳皆是一塊塊黑汙,發中沾有灰白,仔細瞧瞧,鼻頭還是紅的。

  他有瞬間的忡怔。

  他獨居多年,向來懂得自己打理自己,日常生活如同制衣過程,幾乎都是親自動手,洗衫、做飯、打掃,無一不會。記不起最後一次讓人照料是何時了,不禁有些異樣感觸。

  望著門外那架在火爐上的陶盅,旁邊四散著的木材卻沒有蒲扇。她……跪在地上朝爐口風處吹火嗎?

  從她手裡接過碗,熱燙地幾近讓他全身溫暖。

  「有難同當,有苦同擔!」她沒注意他的停頓,只怕他不願喝,將自己的碗敲上他的,很快地昂首飲下,但卻太燙舌了,她只含了一口在嘴裡,臉孔在瞬間變得皺擠扭曲。

  司徒青衣見狀一嚇,忙問:

  「你沒事吧?」怎麼喝那麼急呢?

  「我……沒事。」才怪!好不容易把藥汁吞咽落肚,她拼命地低頭呸道:「好苦好苦,好燙!啊!我的嘴巴!」兩泡淚堆在眼角,她好辛苦才眨回去。想想下對,又緊急糾正道:「哇,青衣啊,其實、其實一點都不苦啦,你相信我,我剛剛說的是燙,好燙好燙好燙……嗯。」苦味不給面子地在喉間散開。

  他看著她因扯謊而大大發汗的臉龐,好半晌,才忽然輕聲笑了出來,連自己都有些訝異的,但他沒打算收回。

  「紀淵……我真是服了你。」甘拜下風。

  「你居然笑……你居然笑了呀!」她傻住,覺得輕飄飄地快要飛上天。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對她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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