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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站直身,她拿下放在櫃子上的藥罐,忽地,動作停頓了下。

  「大姐姐?」小風奇怪地揪住她撫住胸口的舉動。「你怎麼了?」

  「啊?」她像是回過了神,慢慢地移動視線,很乎當地搖著頭。「沒、沒什麼。別待在這裡,去外面陪他們玩。」她揉揉他的發,指著外面笑語。

  「好:」沒發現她的語音有些抖,他掛著可愛的笑,乖乖地往外走。

  「呃……」看到他真的出去了,孟恩君才搖晃地扶著櫃子,低聲喘息。

  怎……怎麼……心口好悶!

  「噢:」忍不住呻吟,她腿軟地生倒,額上已在短時間泌出薄汗。縱使緊緊地抓著衣襟,胸腔裡的那種壓迫感還是沒有辦法舒緩,那一陣陣抽搐的悶痛,隨著她的呼吸逐漸加劇。

  為、為什麼?她已經好久不曾這麼嚴重發病過了,為什麼現在又不同於以往那樣將死亡視為一種束縛的掙脫,她腦海裡反常地呈現一片寧靜,整個意識變得異常清晰,耳邊響起的是自己不規則的心跳。

  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瞪大了眼抗拒。即使是冷汗沾濕了她的睫,即使是指痕嵌進了掌,即使今人窒息的壓迫感讓她暈眩,她依然不肯輕易屈服。

  因為她怕,怕一旦昏厥,就如來時那般突兀,必須被迫離開這個世界。

  她絕對不要!

  像是閃光一樣的片段在她眼前飛舞,什麼都恍惚了,依稀聽到如沙礫般磨過的嗓音在低沉斥責,卻又一如往常地細心。

  那雙粗糙的手、能遮風的胸膛、惡霸般的臉龐,難得一見的溫柔和笑意。

  「我……不要……」她不想走!

  她不逃避、不怨恨,就算身體永遠都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都沒關係,她只想留在這裡。

  勉強提了一口氣,卻突感黑暗的巨潮席捲而來,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只能頹然倒臥在地。

  心頭上殘留了一個名字,地無力念得完整。

  「駱……」暘。

  好像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滴滴,答答。

  是房頂漏了嗎?可這幾日沒有下雨啊。

  對了,她屋旁有個水井,定是丫鬟剛剛打了水,所以木桶掛著就……不、不……不對!

  她房間隔壁,是小風的房間,而且莫姨那兒的庭園裡,只有一小塊可用來栽花的地,沒有井的。

  像是走錯了她不願再回去的地方,一下子感覺好心慌,沒有辦法靜下心:她反射性地伸出手來,想將那擾人的水滴接住,卻不期然地握到了熟悉的溫暖。

  僅是一瞬間,宛如換了個天地,她甚至舒服地歎息,安了整顆心。

  「別睡了,醒來,讓我看看你。」又遠又近的話聲縈繞在耳邊,環抱住了她。一點都不想反抗,任那些字句牽引著,慢慢地,有一些些光透進她眼簾。

  「嗯……」刺眼的白芒中浮現一張粗獷的面容,毫不考慮和猶豫,甚至沒有去探討此刻的情形和場所,無視於白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間,也看不到自己胳臂上插了什麼管子和針,她的嘴角淺淺地揚起:「你的鬍子……都跑出來了。」乾澀的喉間些微刺痛,但她不介意,只是好想跟他說話,感觸這真實。

  駱暘坐在病床旁,拉著她的手,摸上自己的下顎,疲憊的神態被淡淡的笑給掩蓋。

  「因為你偷睡了兩天,害我沒得睡。」

  「嗯。」她微笑著用指尖輕觸他的胡渣,視線模糊了點,本就不太靈光的嗓子走了調:「我下次會努力,別再睡這麼久了。」

  「睡久沒關係,只要別忘記醒來就好。」他啞聲道。

  望進他佈滿血絲的雙眸,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就算必須她曾經最渴望擁有的東西作為交換,她也一定允諾。

  「好。」

  「醫生說,要開個刀,雖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治好,但是、可以少昏倒幾次。」

  他豎眉,想要凶人,卻因為那隱藏不了的擔憂而打了大大的折扣。

  「真的啊?」她笑,迷蒙了視線。「那……真好。」輕描淡寫的,她沒有特別強烈的執著。

  能否真正痊癒,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間,她清楚地感受到,充斥在最深沉意識裡的,是自己是否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張開眼就看見他,沒有被帶走呢。真好,真好!

  駱暘無聲地歎了口氣。若不是小風機靈,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後果可真不堪設想。本來他想是想罵她一頓的,但……

  總是這樣的,遇上她那種似乎從來不曾這麼喜悅的笑意,他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他雖沉默,但神情卻柔和了下來。

  感覺他傳遞過來的關心,她凝視著他半晌,才小小聲地道:「你知道嗎?我……作了一個夢喔。」

  「……什麼夢?」彷佛怕吵著她,他只是輕聲地響應。

  「我啊,夢到我本來是個沒人愛、沒人在乎,甚至沒有存在價值的人。」半垂著眼,她緩緩地低訴:「然後,忽然有天,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開始的時候,真的害怕極了。」

  他無言地地傾聽,神色溫和。

  「可是啊……我很幸運,因為有個人幫了我。雖然他似乎感覺我有點不尋常,可還是忍耐又細心地照顧我,請人教我在這裡重新開始,增加我的朋友和快樂……他……他甚至改變了我某些非常不應該的想法,我好感激、好感激。」

  「只有感激?」他瞅著她。

  她笑出聲,表情卻有點悲傷,又帶著疼痛。

  「駱大哥,你……知道「七出之條」嗎?」摸上他的臉,她一些一些地觸碰著,「在我以前生活的那個環境裡,身體不好就像是一種重罪,像我這樣帶病的女子,是沒有被人愛的權利的……」

  他沒有安慰,沒有回答,也如平常般沒有深思她那又古又今的話,只是反問:「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你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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