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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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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覆住他的柔荑溫軟濕熱,那種確切的存在透過手心緩緩傳遞,宗政明冷冽的身體明白感受著那唯一的暖意,極慢地流進空蕩縹緲的胸廓。 他一直覺得自己僅是外表披著人皮而已,軀殼內其實一片虛無,只有在和她接觸的時候,他才能稍稍地感受到自己果然有血有肉。 縱使血肉冰冷,終歸是能稱作一個「人」。 明知這樣不好,她卻不舍放手。孫望歡心緒蕩漾,沒有察覺他的沉默,只是望向車窗外,才突然疑惑道: 「回韓府不是這個方向啊?」 一直不敢說話的少年總算能夠插嘴,他愉快說: 「不是回韓府,公子說要去西湖呢!」只要是出去玩,他就好。 「西湖……」就是那個很美很美,美到像是天堂的地方嗎?孫望歡訝異看向宗政明,道:「你不是去那邊辦事的吧?還是說,你想賞景?」 「公子是要去湖邊避暑吧?那裡比較舒爽啦。」少年繼續多嘴。 「咦?」她微怔。他向來是不怕暑氣的吧,所以……是為了她? 「你不想去?」宗政明清冷地開口問道。 她臉色夾雜一抹掙扎,有些欲言又止的。「我……很想去。但是……」 前座的少年突地停下馬車,反身掀起車簾,打斷笑道: 「公子、孫姑娘,可別討論想不想去了。因為我們已經到啦!」 一陣清風由翻開的簾幕吹拂而進,孫望歡原本要說的話不再出口。只道: 「我們下去吧。」她本來一直握著宗政明的手,直至此時才放開。 濕熱的感覺殘留在手裡,他莫名地握緊成拳,那體溫卻還是在下車的轉眼就消失了。 讓少年自個兒玩去,他們兩人在湖邊緩緩漫步著。 碧波萬傾,時節正值初夏,滿湖新綠,蓮荷競放,端得清香撲鼻。 走在前方的孫望歡忽然停下腳步,她雙手負後,轉身笑道: 「我和你,從來沒好好出門玩過呢。」 「你都待在房裡。」宗政明看著她隨性在柳樹下席地而坐。 「是啊,我都在房裡,練字……還有做什麼呢?效,我不記得了。」指尖輕撫柔軟的草地,她望向遠方。青碧黛綠之中點綴著樓閣亭榭,古樸幽靜的園林令人心境舒暢,垂落的柳枝隨風搖擺,四周都帶點花的香氣。「宗政,這裡真的好美呢……美到讓我忘不了了,我就會一直記得曾經和你來過。我……討厭那樣。」 「小姐……」 「宗政,你知道嗎?我連哥哥姊姊的長相也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只認得他們的背影,所以乾脆就全部都忘掉。只要沒有回憶,就不會那麼難過。如果我擁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失去之後,我會很辛苦。」她撫著腕上的玉鐲,低聲道:「要忘掉你,已經很難很難了,所以,不要對我太好。」 明明就在身旁,她卻說得好遙遠。宗政明心口泛出熱意,不覺向前一步,用那慣有的平板語調說: 「你不會失去我。」 聞言,她怔怔地凝視著湖面好一會兒,笑了笑,側臉卻顯得頗為惱怒。 「你老是能夠若無其事地講出這樣的話,真讓我生氣。」順手拔了一撮草,她抿住嘴,往前丟去。隨即抱住雙膝,好半晌不抬頭。「宗政,你說,什麼是永遠?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可以永遠的事情。我以為永遠也不會改變的事,最後的結果卻都是面目全非了,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你不是問我,一個人要去哪裡嗎?其實,我也不曉得,我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只是一直一直地走,我想,如果可以走到盡頭,那我就能夠停下來了。」 宗政明凝望著她寂寞的側面,胸腔裡的熱氣愈來愈強烈,慢慢地像是爬升到喉頭,那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感受,無法控制,教他一時脫口喚道: 「孫望歡。」他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叫她的名,好像心裡只有這三個字,一直想著這三個字,並且已成為一種咒。 讓她之前滲入膚觸的熱度,重新在他體內浮現出來。 「咦?」聽見他連名帶姓地喚自己,她極其驚訝昂首望住他。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這是頭一回,她居然感覺他說出來的話不是冷的。 「你——」宗政明尚未厘清什麼,就見一個男孩沿著湖邊走近過來。 他手裡拿著一布袋,頭始終垂得相當低。當宗政明察覺狀況有異時,男孩雙手突然用力一揮,布袋瞬間敞開,一陣白煙刹那爆起! 宗政明直覺就護住孫望歡,隨即腰間遭受撞擊。 孫望歡被撲倒在地,亦在同時感受到那股衝力,一探手抓到他的膀臂,她緊緊不放,喊道: 「宗政?咳,咳!宗政!」白霧呈粉狀,嗆得她滿口滿臉。 「我在這裡,小姐。」 他冷靜的聲音並無法讓她完全安心。 好不容易飛揚的煙霧趨於沉澱,她淚眼朦朧,一見他冷然的臉,她立刻坐起,著急地摸上他的身。 「你——你沒事嗎?」不在乎自己,只是萬分認真地察看他是否完好。 「沒事。」他反握住她失措的柔荑,讓她抬起頭來。 孫望歡咬唇道:「你……保護你自己就好了,何必管我?」 她的青絲被白粉沾染,眼眶卻因為怒意而紅了。 「你的手,一直在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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